他迷迷糊糊地說:‘好的,車夫,好的。’

我想,他以為已經到了他剛提到的豪理代旅社,因為他沒有說其他的話,就下了車,跟著我走進了空房子前麵的花園。此時,他還有一些頭重腳輕,我隻好扶著他走,免得他跌倒。走到門口,我就開了門,先引著他走進前屋。我敢向你們保證,一路上,約翰·費裏爾與心愛的露茜一直是在我們前邊走著的。

德裏伯說:‘太黑了。’他一邊跺著腳上的泥漿。

我就說:‘很快就有亮了。’我擦燃了一根火柴,把我預備的一支蠟燭點亮。我一邊把臉轉向他,一邊將蠟燭舉近了我的臉,說:‘好啦,埃諾克·J·德裏伯,你瞧瞧我是誰?’

他醉眼朦朧,盯著我看了許久。終於,我發現他臉上頓時出現了害怕的神情,他整個臉都痙攣了。這說明,他已認出我是誰了。他嚇得麵色灰暗,搖搖晃晃地後退著。我還看到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滾落到眉目上,上牙與下牙相擊,格格作響。我注意到他這副熊樣,止不住靠在門上哈哈大笑。我早就清楚,複仇雪恨是一件痛快的事,但我從未想到居然會有這樣的情形。

我數落著他說:‘你這個狗東西!我從鹽湖城追你一直追到聖彼得堡,總是讓你溜掉了。而今,你自由自在地旅遊、玩女人的日子到頭了。因為,不是你,就是我,再也見不到明早的太陽了!’我說這話時,他又朝後退了好幾步。從他的臉上,我能夠看出來,他認為我已經發狂了。不錯,我確實跟瘋子沒什麼兩樣,因為我太陽穴上的血管跳動不止,猶如鐵匠揮舞著鐵錘。我相信,當時若非有血從我的鼻孔冒了出來,讓我頓時輕鬆一下,我的病或許就會當場發作了。

我叫道:‘你說,露茜·費裏爾如今怎麼樣了?’我一邊鎖上了門,而且用鑰匙舉在他的眼前晃了幾下,‘懲罰的確來得太遲了,但總算是教你落網了。’我說這話的時候,他那怯懦的嘴唇發抖著,他的眼神表示他想要求饒命。但他很清楚,已經毫無用處了。

他有些口吃地說:‘你……你要……謀殺……我嗎?’

我回答:‘談不上謀殺不謀殺。殺死一條瘋狗,能說是謀殺嗎?當你把我那可憐的露茜,從她那被殘酷殺害的義父身邊拖走的時候,當你把她搶到你那卑鄙無恥的新房裏去的時候,你對她可曾有過一絲的憐憫?’

他叫道:‘殺死老約翰·費裏爾的並不是我!’

我厲聲喝道:‘然而,你玷汙了露茜那顆純淨的心!’我將藥盒遞到他的眼前,說,‘讓上帝為我們進行判決吧!你必須挑一顆吃下去,一顆會中毒致死,一顆可以繼續活下去,你挑剩下的那顆我會吃下去。我們瞧一瞧,這世界究竟還有沒有天理,或者我們都要憑運氣。’

他嚇得躲到一邊,叫喊著,祈求饒命。不過,我拔出刀來,刀尖抵住他的咽喉,逼他吞下了一顆藥丸,我則吞下了另一顆藥丸。我與他相對無言,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有1~2分鍾,等著看到底是誰死,是誰活。當他臉上出現痛苦的表情時,我就知道他吞下的是有毒藥丸。他當時的那個模樣我無法忘記。看見他那個模樣,我不覺哈哈大笑,將露茜的結婚金戒指拿到他的眼前。但這所有一切隻有一會兒時間,那種生物鹼的作用發作得飛快。他一陣痛苦的痙攣,麵目都變形扭曲了,他雙手向前伸著、搖擺著,然後他一聲慘叫,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了。我用腳把他踢翻轉過來,蹲下用手摸一摸他的胸口,心髒停止了跳動。他死了!

此時,血從我的鼻孔裏往外直冒,不過我並不在意。不知怎麼回事,我突然靈機一動,就用自己的血在牆壁上寫下了血字。或許,這是因為一種惡作劇的想法,我打算把警察引入歧路。當時,我的心情的確輕鬆而快樂。我想起來紐約曾發生過一個德國人被謀殺的案件,死者的身上寫著‘拉契’這個詞。當時報紙上曾為此激烈爭論,有一方認為這是秘密黨幹的。我就想,這個使紐約人困惑不解的詞,或許也會把倫敦人引入歧路。於是,我便用手指蘸上自己的血,在牆壁上找個位置寫下了這個詞。然後,我就回到我的馬車那兒去。四周一個人也沒有,仍然是暴風驟雨。我趕著馬車走了一段路,突然想到把手伸進經常放著露茜金戒指的口袋裏一摸,發覺它不見了。我吃了一驚,因為這是她留給我的唯一紀念品了。我想,或許是在我蹲下查看德裏伯的屍體時,它掉了下去。我又趕著馬車往回走。馬車被我停在附近的一條橫著的街上,我壯了壯膽,向那房子走去。我寧願遭遇任何危險,也不願失去這個金戒指。我走到那房子外邊,就跟一個剛從那房子裏出來的警察撞在了一起。我隻好裝作醉醺醺的模樣,打消他的疑心。

這便是埃諾克·J·德裏伯死前死後的情況。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用同樣的方法對付斯坦傑遜,替約翰·費裏爾複仇雪恨。我清楚,斯坦傑遜當時正在豪理代旅社裏。我在旅社附近巡視了一整天,但他始終沒有露麵。我想,很可能是由於德裏伯一去不回來,因此,他覺得有些苗頭不對了。斯坦傑遜的確精明詭詐,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防備著。然而,若他以為隻要在房間裏不出來,就可以躲開我的追殺,他就錯得離譜了。我迅速弄清了他房間的窗戶。第二天一早,我利用旅社外邊小巷裏放著的一個梯子,乘著曙色朦朧的時機,爬進了他的房間。我把斯坦傑遜喚醒,對他說明,很久以前他殺害過約翰·費裏爾,而今是他償命的時候了。我將德裏伯死的具體情形說給他聽,而且要他同樣挑一顆藥丸吃下去。他竟然不接受我給他活命的機會,他從床上跳起來,企圖掐住我的咽喉。為了自衛,我就一刀直接刺進了他的心髒。無論采取任何方法,結果都是一樣的,因為上天絕不會讓斯坦傑遜那罪惡的手挑選到無毒的藥丸。

我還有幾句話要講,講完了最好,因為我知道自己也快不行了。誅殺斯坦傑遜後,我又趕了一兩天馬車,我想加把勁工作,積攢路費好回美洲去。今天,我正把馬車停在廣場上,突然有一個衣衫破舊的少年打聽是不是有個叫傑斐遜·霍普的車夫,這少年說,貝克街221號B有位先生要雇他的馬車。我一丁點兒也不懷疑,就跟著這少年來了。以後我所清楚的事,就是這個年輕的先生用手銬熟練地把我的一雙手給銬上了,銬的是那麼有水平,這是我生平罕見的。諸位先生,這就是我的所有經曆。你們可以把我當做一個犯罪分子,不過,我自己卻認為,我跟你們一樣,是執法的法官。

傑斐遜·霍普的故事敘述得如此動人心弦,他的態度給人的印象又是如此深刻,所以,我們都聽得出神了,房間裏靜悄悄的。甚至兩位頗有閱曆的職業偵探,也都聽得興趣盎然。他敘述完了之後,我們都沉默著呆坐了數分鍾,房間裏一片寧靜,隻有雷思維德在速記供詞的最後幾筆在紙上沙沙地響著。

“還有一點,我想弄明白,就是我們登廣告之後,前來領取金戒指的人到底是誰?”福爾摩斯最後問道。

傑斐遜·霍普頑皮地對福爾摩斯擠眉弄眼地說:“我隻能說出自己隱藏的秘密,但我不願牽連朋友。看到你們的廣告之後,我也猜測這很可能是個圈套,但我真是舍不得那個金戒指。一個朋友自告奮勇願意來看一下情況。我想你一定無法否認,這件事他辦得漂亮吧!”

“是的,一點兒也不錯。”福爾摩斯這樣說。

此時,警官嚴肅地說:“那麼,諸位,法律程序一定要遵守。本周四,這個犯罪分子將要提交法庭審判,請諸位屆時出席。開庭之前,他由我負責看管。”說著他就按了一下鈴,接著,傑斐遜·霍普就被兩個警察帶走了。福爾摩斯跟我也就離開警察局,坐馬車回貝克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