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猶憐走了過來,悄悄站在了李玄身邊。她看到了李玄的眼睛,那裏麵充滿了痛苦、迷惑。她看著那八個血字,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輕輕握住李玄的手。
許久,李玄終於平靜了下來,他轉頭看著崖壁下那小小的洞,他知道,自己必須走進去。
那裏麵,也許就有他所有的記憶,記錄著他所有的困惑。
怪物繞空悲嗥,卻始終不敢靠近這麵崖壁。深濃的血色,似乎是巨大的詛咒,讓這些殺戮成性的魔頭,都不敢近其咫尺。
山洞並不深,兩人走了進去,就見洞內是個小小的石室,裏麵極為簡陋,什麼都沒有,隻在中間,堆著一堆白骨。
李玄看著這堆白骨,他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
這,是否就是他的前生?
他遲疑著,向這堆白骨走去。隱約之間,就見白骨下麵迭著一本書,上麵寫著幾個字:烽火刀法。
天書爺爺驚喜道:"烽火刀法!這竟然是號稱天下第一刀的烽火刀法!李玄,你若是學了這刀法,外麵的妖物都不是你的對手!"
李玄麵色蒼白,蘇猶憐小心地將《刀法》從白骨下抽出,放到李玄手中。
李玄忽然痛苦地閉上眼,道:"快將它拿開!"
蘇猶憐一驚,道:"怎麼了?"
天書爺爺怒道:"笨蛋!不學《烽火刀法》,我們會死在這裏的!"
李玄臉上的痛苦之色更濃:"不!我不學任何武功道術!"
天書爺爺道:"你瘋了!"
蘇猶憐截住它,柔聲道:"不學就不學好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未必就隻能靠這套刀法。"
天書爺爺不住道:"笨蛋!笨蛋!他不知道這套刀法有多珍貴,多少人為了看它一眼,寧願舍妻棄子,傾家蕩產!"
李玄平靜了些,有些歉然道:"對不起,不知為什麼,我一旦開始學習武功道法,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湧起一陣極為強烈的悲傷,無法集中精力。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天性不喜歡武功吧。"
蘇猶憐笑道:"那跟我真是太像了,我一學武功,就打瞌睡,所以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兩人一笑,那悲傷之意稍稍減了些。
忽然,那堆白骨中似乎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支立的骨架忽然傾倒,散亂了一地。
一柄黑黝黝的刀,自骨叢中顯露了出來。
天書爺爺驚喜地大叫道:"定遠刀!天下第一名刀定遠刀!"
李玄聞言一怔,他盯著這把不起眼的刀,這就是他前世威震天下的定遠刀麼?
他忍不住走過去,握住了刀柄。
天書爺爺高興地笑道:"謝天謝地,你對這柄刀還有興趣。隻要有此刀在手,也許我們還能殺出去!"
李玄的手伸出,突然,他心房深處的那股悲傷之情猛地擴大,將他完全淹沒。他隻覺自己的心倏然抽緊,忍不住仰天大叫,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聲長嘯,仿佛穿越了千年萬年。這一聲長嘯,竟宛如雷霆怒震,將周圍全都震塌!
李玄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
漆黑的山,漆黑的天。
他就置身在這一片漆黑之上。
他矍然而驚,意識到自己現在又回到了前世的記憶中。
他的前世,終於還是殺上了妖湖魔宮。
他抬頭,遠處是一座晶瑩巨大的湖,懸掛在天際之間。
湖水的清澈是這片天地中唯一的潔淨,因為湖水中,盛的是承香公主的血。
她用自己聖潔的血,讓妖湖淨化,她的生命,已消逝在天地之間,但她的靈魂,卻被永禁在魔宮深處。
轟然雷震聲響起,李玄轉頭,就見九隻無比巨大的上古妖獸環繞在他身周。他一驚之後,轉瞬明白過來——那是九靈禦魔鏡的真相。
九隻上古靈獸自鏡中顯形,跟他一起,遠征魔宮。
魔宮深處,有他的情,有他的命。
他決不能舍棄。
他發出一聲痛嘶,手中定遠刀紅光怒現,崩裂出萬道霞光。他一刀怒斬而下,刀光形成一道十丈長的洪流,滾滾衝湧而出,向著前方湧來的千萬魔軍斬去。
生生死死,他絕不能拋下公主。
那個跟自己一起相偎夕陽,誓言天下的公主,若沒有了她,自己這一生又有什麼意義?
驟然之間,墨沉的蒼穹仿佛瞬間崩塌,向他壓了下來。定遠刀的紅光雖然無堅不摧,但似乎也無法斬破這無窮無盡的黑暗。
李玄知道,那深居深淵底處的魔王,終於被自己逼出來了。
腦海中光影錯亂,仿佛經過了千萬年的漫長歲月,李玄終於看到了承香公主,那一縷香魂褪盡了凡塵的羈絆,化為琉璃般通透的影子,懸浮在空中。
但他不由得仰天發出了一聲蒼涼的怒嘯。
他的刀,竟斬在承香的魂魄上。
那雙清澈的眸子,已永隔陰陽,卻仍在堅強而溫柔地看著他,柔聲道:"來生……"
來生,也要與你相守……
來生,要記得我啊……
生生世世記得你的承香……
李玄抱住頭,一聲仰天的哀嘯。
為什麼?為什麼他的這一刀,竟然斬中的卻是承香的魂魄?
是他深深愛著的,情願用全部生命去守護的人?
巨大的悲傷宛如潮水般湧了過來,李玄就覺頭痛得像要裂開一般,他發出一聲淒慘的叫聲,踉蹌後退。
蘇猶憐急忙扶住他,驚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李玄凝視著她,天長地久,他總想看清楚那張臉,但每次看清楚之後,又覺得分外恍惚。是這個抱住自己的人麼?還是龍薇兒?
李玄痛苦地彎下身來,劇烈地喘息著。他手中仍然緊緊握著那柄定遠刀。在輪回之中,這似乎是他唯一的依靠。
突然,一個幽幽的聲音道:"他之所以痛苦,是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犯下的孽。"
李玄一驚,心中的疼痛又無比地劇烈起來。石室之中,忽然閃起了一陣蒼白色的光。
那並不是光,而更像是影子,一片一片的,飛舞而起,將整個石室充滿。
李玄的臉色瞬間變得跟那影子一樣蒼白。
因為那影子,全都是他在幻影中看到的他的前世的樣子。唯一不同的,是每隻影子,都有一雙妖異的眼睛。
那眼睛,竟然是蒼白的重瞳。
每道影子都注視著李玄,笑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李玄茫然搖頭,影子笑道:"我就是你,但我又不是你。你的刀法的確天下無敵,連妖湖魔宮的魔王都敵不過你。若不是你心中有了心魔,隻怕魔宮從此就會隕落。我,就是你蘖生出的心魔,定遠侯。"
它伸出一根手指,千萬個影子同時伸出一根手指,點在李玄的額頭上。那消失的記憶瞬間湧上了李玄的心房。
魔王,劇鬥,公主……
他能看到,自己揮舞著十丈烽火,跟深淵魔王瘋狂地戰鬥著。
他們從魔宮打到大地,從大地打到蒼穹。
這一戰,天地為之震驚!
他一腔怨念燃燒的戰火,讓他銳不可擋。他幾乎看不清楚這急速變化著的一切,隻能看到淩厲的定遠刀,在切割著這個世界,以及世界中縈繞的魔氛。
但最後,伴隨著一聲淒厲之極的嘶嘯,他終於一刀斬在魔王的胸口上。
他知道,他贏了。
他喘息著將最後一絲力氣送入刀柄,整個世界忽然幻化,仿佛在一瞬間轉變了千年萬年。卻在這一瞬結束後,他赫然發現,刀鋒斬中的,竟是承香公主的魂魄。
他發現自己犯下了多麼巨大的罪孽。
他爆發出蒼涼的呼嘯,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的心潮澎湃,愧疚、後悔、悲傷,狂怒翻卷著,每變化一次,就有一個淡淡的,蒼白的影子自他的身軀中分出,漸漸將整個魔宮布滿。
那是他的心,他的魔。他忘記了他要守護的一切,隻想將這個世界斬為碎片。
而這每一絲惡念,都化成了一個蒼白的影子。
大地一片昏沉,凋零的魔宮再度變得一片漆黑,恐怖。
李玄一驚,他盯著占滿石室的影子,厲聲道:"我的心魔?"
影子微笑:"不錯,你怕我為禍人間,就用全部的功力將我禁製起來,就連死,也不放我出去。外麵的妖物,並不是怕有人進來,而是怕我出去的……但失去你的禁製之後,那等妖物能擋住我麼?"
他的身影漸漸清晰,那冷冽而恐怖的感覺漸漸在石室中凝結,他的聲音也冰冷起來:"我、現、在、要、殺、了、你!"
他一字一字地說著,聲音平穩,溫和,隻除了有些冰冷。
他的目光抬起,似笑非笑地看著蘇猶憐,重瞳中迸射出妖異的光芒:"你的心很花呢,前世的誓約這麼快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