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石韜淚如雨下,他說,你能不能不要在這個時刻煽情,會損傷我的體力。
爬在最後的徐庶直爬得昏昏欲睡,他的路程永遠是最枯燥最灰暗的,他甚至做好了爬到老死的打算,猛聽見前麵誰喊了一聲,他還以為石韜撞著頭了,也沒在意,繼續爬著,爬啊爬啊,忽然發覺前邊的龐統怎麼不在了,黑漆漆的下水道裏隻剩下他一個人,他猛地意識到什麼,轉過來又爬了一截。
忽然的光亮從天空垂落,真像是媽媽溫暖的目光,那一刻,徐庶格外想媽媽。
他蹭地跳起來,對著上空大喊:"混蛋,爬出去了都不告訴我!"
第一個跳出去的自然是石韜,他一下子癱倒在地上,一輪月亮剛剛穿雲而出,溫婉如一個柔情的笑臉,風在指尖纏綿親吻,世界寧謐如一池幹淨的清水,他嗚咽道:"小小,你嫁給周郎也沒關係,隻要你幸福就好,跟我在一起,隻能爬下水道。"
同學們一個接著一個爬出井蓋,早已累得精疲力竭,倒下就起不來了,孫尚香繼續嘔吐,習慣性地又往前爬去。
諸葛亮向上跳起時,有兩隻手探了下來,一隻男人手,一隻女人手,他都抓住了,右手握住的那隻女人的手,柔軟得像枕上盛開的牡丹花,他軟弱得想要哭一場。
當黑得麵目模糊的諸葛亮完完全全地出現黃櫻麵前,她看著他就哭了,也不管他如何滿身黑漿,衝過去就死死攥住他的胳膊。
"討厭,沒死,我就知道你不會死!"
諸葛亮掙了一掙,"我好髒,真的好髒。"
黃櫻哭道:"都這樣了還顧著麵子,我擔心死了,你還真是可恨,死亡遊戲也玩!"
諸葛亮抬起一隻手,想拍拍黃櫻的肩膀,又覺得手心太髒,還是放下了,"不要哭,我命大死不了。"他的聲音有些發顫,可惜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邊,徐娘正拉著徐庶掉眼淚,用手絹擦去他臉上的汙垢,一聲聲問餓了麼,要不要姐姐給你煮麵條?
馬良見徐庶和諸葛亮都有女人疼,很是悲酸,"誰也拉著我的手哭一哭。"
崔州平挨了過來,摸摸馬良的頭,"翠翠疼你!"
黃櫻抹著眼淚說:"不說了,我們趕快走,再晚些,該關城門了。"
崔州平有氣無力地說:"走哪裏去?"
"離開許都。"
"啊?爬這半日還沒爬出許都?"
這裏原來是許都大學的後街,他們隻是從許都大學裏爬出許都大學外,並沒有離開許都。這當口,劉琦和四阿扛來四桶從下水道掏出來的泥渣滓,各自看了一眼,劉琦幾乎要嘔了,卻隻得忍著惡心,抹了兩把在臉上,不止他們,所有身上幹淨的人都特意把自己和汙垢親密接觸了一番。
眾人扮成疏通地下水道的工人,手裏拖著鏟子,還有四桶下水道汙物,一路走一路喊:小心汙垢,避讓避讓!
這麼嘔著喊著,喊著嘔著,直走到許都外城門口,守城兵卒見是和臭水溝打交道的工人階級,隻道他們要清洗城外排水溝,捂著口鼻揮手直叫快走快走,恰有一群人對麵而來,因領頭的打著旗幟,看清原來是許都大學戲劇社,想是他們往郊外采風複返。
雙方擦身而過,這群掏糞工人太過氣壯山河,大學生們避讓不遑,捏著鼻子紛紛逃竄。
司馬懿也在這群學生中,他也不自主地捂住口鼻,可當黑糊糊的諸葛亮從他身邊走過的一刹,他卻像被什麼擊中,忽地轉過了頭。
那是誰?怎麼會有這樣熟悉的眼神?那眼神不該屬於一個普通工人,它的主人該擁有更精致的生命,他身上攜帶的力量可以摧毀一個世界,也足以創造一個世界。
他們人生中最後一次麵對麵的相逢,就這樣在泥垢的世界中滑過了,許多年後,在金鼓聲聲的戰場上,司馬懿隔著遙遠的距離眺望對麵軍營裏那宿世的對手,羽扇綸巾,白衣勝雪,和這血肉戰場竟那麼不協調地契合在一起,他說,多少年了,這個人依然這樣好尚風雅,我真的從來沒見過他敗相,沒有一次。我記得我還欠他一張戲票呢,可惜,再也沒機會送出去了。
許都城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城樓上報時的鍾聲響徹雲天,過往的一切像一場夢。
他們走到許都郊外時,徐娘店裏的心腹夥計已等候多時,也備了行路車馬,說那邊有條河,你們快點洗幹淨,換洗衣服在車上,親們,隻有兩刻時間洗澡哦,大家互相幫忙搓背,泡澡冥想神馬的還是算了吧。
石韜和孟建自來豪放,三下五除二脫了那身臭得直惹蒼蠅的衣服,赤條條地站在月亮底下曬自己的皮膚。
馬良慌忙擋在他們身前,"有女士在,請自重,請自重!"
於是女士在一邊,男士在一邊,在河裏翻騰出黑色的浪花兒,崔州平撲騰著水,使勁地擦著泥垢,悲歎道:"洗不幹淨,怎麼辦怎麼辦,人家那光溜溜的皮膚很難保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