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尚香滿足了兄長的知情權,她說她主要是往北走,差不多就在荊州豫州青州徐州司州涼州雍州一帶轉轉,主要是觀瞻祖國風光,培養愛國主義情懷,這個你也要幹預咩?
孫尚香在一個霧蒙蒙的清晨離開了家門,身上揣著一隻錢袋,袋子裏有滿滿的錢,那不是她的旅行費,而是她的記憶。
她要把錢袋還給它的主人,她還想告訴那主人,我當年真不是故意攜款潛逃,我是有苦衷的,你原諒我吧,然後我哥天天逼我相親,我覺得好煩,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懷著林林總總的心事,踏上了北上荊州的路途,她覺著自個就是傳奇小說裏的女俠,正在浪跡天涯,偶爾閑暇了除暴安良,替天行道,順便交幾個男朋友,哦,不,交幾個朋友,大家夥快意恩仇,共同行走江湖。
故事的最後,一定是在朝陽升起的某個清晨,大半個天空鋪滿了閃亮的橘紅,兩個相依相偎的背影漸漸遠去,融化在地平線盡頭那光芒萬丈的朝霞裏。
這場景可真壯美,真煽情,很符合武俠劇曆史劇倫理劇宮鬥劇穿越劇諜戰劇的風格,是居家旅行編劇導演的最佳選擇,相信隨著鏡頭定格,"全劇終"仨字滾出來,屏幕前的觀眾都會哭背過氣去。
孫尚香在想象中樂得手舞足蹈,她很相信自己會有那樣一個催人淚下的結局,當然,催的是觀眾的淚。
她走到襄陽時,估摸著是先去襄陽找朋友蹭飯,還是去新野還錢,其實她很想選擇後者,可咕咕叫的肚子不容她猶豫,她便衝進了襄陽城。
剛在麵館坐下,點了一碗陽春麵,一麵吃一麵抱怨味精太重,吃了一半,冷不丁發現麵湯裏飄著一隻flying,正在做自由泳。
她惡心了,先吐了半晌,拍著桌子把夥計叫來,指著那碗麵,"能告訴我這是什麼?"
夥計麵部肌肉僵硬了,"這個這個.."他從嘴角挑起一絲變態的笑,"本店福利,高蛋白,富含營養.."
孫尚香把那碗麵扣在了夥計腦袋上。
她跳了起來,兩手拗住桌子的兩角,重重地砸了出去,哐當撞到牆角的一排酒缸,嘩的一聲,酒水跟瀑布似的嘩啦啦噴一地,滿堂的客人都驚得雞飛狗跳,抱著腦袋鼠竄,掌櫃的連忙衝了出來,卻被孫尚香甩出去的酒碗砸了個滿臉開花。
"老子砸了你的招牌!"孫尚香跳出店麵,左右看看,正巧店麵右邊有個老伯在賣竹竿,她順手抓起一根竹竿,就要去拍那塊麵館招牌。
街麵上有車馬拉著風經過,車上的人聽見喧囂,把頭探了出來。
孫尚香高高躍了起來,她跳得很高,看得很遠,飛越的視線把瞬間的景象收入眼底。
很久以來,孫尚香想象過無數種相遇的場景,有浪漫的愛情巧遇,有清新的你儂我儂,亦有熱血的戰場瞬間,卻從沒想到會在這樣暴躁狼狽的時刻和他相遇,把一個齒牙鋒利風度喪盡的自己拋給他,仿佛拋去一塊破碎肮髒的抹布。
她怏怏地落了下來,落地時還打了一個趔趄,手裏的竹竿掉了。
可車馬去遠了。
她愣了一會兒,追著那車狂奔而去,背後那賣竹竿的老伯喊道:"你還沒開錢呢!"
孫尚香揚手將一把銅錢丟向後,"不用找了!"
馬車帶著孫尚香一路飛奔,穿了兩條街,經過三個十字路口,等了一個短暫的紅燈,孫尚香自認也是長跑能手,奧運會拿兩個馬拉鬆冠軍絕壁小case,可今天卻總也追不上這輛馬車,每一次仿佛近在咫尺間,她似乎一舉手,便能觸到他飛揚的背影,每每在這將觸未觸的刹那,不是被突然鑽出來的某某撞開,就是讓交警攔住,說姑娘不能闖紅燈。
孫尚香便想自己是不是永遠都追不上他,她即便耗盡一生那麼長的時間,也不能挽留一次不經心的回顧,有些人,注定了隻是生命裏的過客,但是為什麼做了過客,卻要劃拉出一輩子的傷口。
你追不上他,追不上他終究要遠去的步履,追不上他飛上高天的理想,即使你有幸將他緊緊握住,也會在某個莫名的時間點失去。許多年後孫尚香乘船離開荊州,彼時江風烈烈,濤聲沉悶,回首時,被煙水籠罩的荊州像一塊濕漉漉的傷疤,就那麼固執地長在了心上,那時屬於她的短暫幸福已成過往,她終於成為史書上一張模糊的麵孔,沒有悲喜,也沒有愛。
馬車忽然停了,便是這不能預料的停止,還在做加速度運動的孫尚香沒刹住車,直接摔趴下了。
她忍痛爬起來,可馬車卻不見了,入目處人山人海,一顆顆腦袋仿佛瘋狂生長的野草,迎著風搖曳不休,原來她不知不覺跟到了荊州劇院,聽聞襄陽男子職業技術學院在這裏舉辦畢業彙演,門口貼著碩大的海報,崔州平的名字豁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