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荒漠上,隻剩下一輛風塵仆仆的吉普車,車上是幹戈和沈小題。
幹戈的表情一直凝重,沈小題的表情卻十分輕鬆。
吉普車顛顛晃晃朝前行駛,風擋玻璃、後視鏡、倒車鏡……直視或反射,視野中到處都是枯燥的鹽殼,像噩夢。
枯燥的鹽殼中,飄飄渺渺地出現了小題的身影——
吉普車正前方,在驚天動地的引擎聲中,小題愣在了原地,她說:“青年,你這是交通找事兒啊!……”後視鏡中,小題躺在後座上,撅著嘴巴,正在熟睡,那樣子就像是繈褓中的嬰兒,令人忍不住想結結實實親一口。倒車鏡中,小題的身影漸行漸遠,她斷斷續續地哭喊道:“青年!——那個地方叫凱裏!——”
幹戈回過神來,鹽殼地上空無一人,隻看到了一塊很大的石頭,挑釁地斜立在道路中央。幹戈繞過了它。
沈小題坐在副駕座位上,雙手交叉在胸前,定定地盯著前麵,一言不發,她的嘴唇很幹。過去,小題一直坐在幹戈身邊,她隻有兩種狀態——睡覺,或者廢話連篇。沈小題不一樣,她醒著比睡著還安靜。
車前的鹽殼在“劈裏啪啦”阻撓,車後的鹽殼在“劈裏啪啦”追趕。無論幹戈多想和小題一樣被這個灰色的世界吞噬,此時,他隻能選擇逃離。
天地蒼茫,和清晨出發的時候相比,沒有任何變化。如果說羅布泊是一個巨人,幹戈對它的臉已經厭煩至極,但是不管他怎麼朝前走,一直都無法擺脫這張熟悉的臉。
他的小臂上戴著冰袖,裏麵裝著冰絲,這東西是沙漠旅行必備之物,涼爽並透氣。他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摘掉了冰袖,甩到了後座上。
日上三竿的羅布泊,地表溫度已經逼近60攝氏度。幹戈似乎感覺不到車裏車外的熱浪,小題的離去,讓他的內心變成了冰窟。
小題已經離去,這是現實。
可是,隻要幹戈的注意力稍不集中,小題就會從四麵八方湧進他的視野,他一皺眉,小題便會消失。他漸漸地掌握了竅門,盡量保持目光渙散的狀態,小題就一直在。他貪戀這種虛無縹緲的感覺不能自拔。
小題回到了另一個地球。
那個狗日的地球究竟在哪個方位,距離到底有多遠?幹戈一概不知。他隻知道,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到達那個世界。
車身一晃,幹戈腳下的油門變得篤實起來。他回頭看看,車輛已經開出了鹽殼地,駛上了沙漠地帶。
他把車停下來,打算下車去看看,沈小題很警覺地問:“你去幹什麼?”
幹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說:“撒尿,馬上上來。”
沈小題說:“我數一百個數。”
幹戈下車之後,把副駕旁的後視鏡一扳,它就貼在了車身上。然後,他走到車尾,解開褲子撒尿。他的尿幾乎是紅色的。撒完尿,他開始依次給輪胎放氣,後備箱裏的備胎也沒落下。沙漠地表溫度高,質地鬆軟,如果胎壓過高很容易發生爆胎事故。
他上車之後,沈小題說:“一百……”
幹戈斜了他一眼:“這麼巧?”
沈小題大聲說:“……九十九。”
幹戈說:“小屁孩的招數。”
人與人交流的時候,微表情和小動作傳遞的信息比語言更精準。幹戈下車的時候,他輕輕的一拍,讓沈小題的內心被巨大的安全感填滿了,這是她五年來從沒有過的體驗。
沈小題的調皮也觸動著幹戈,五年的地下時光讓沈小題變得敏感、沉默和冷酷,在被囚禁之前,她也是個單純快樂的小女孩啊……這麼想著,幹戈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