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你在場嗎?在肖家的婚宴上。
“我那麼狼狽的時候,是他帶著美好的笑容和天使般的光環出現,拯救了我。”
目光恍惚,記憶回到了那個時候,在巴斯家族的婚宴上的情景。
……
白天鵝大廳淺藍色的大門被打開……
身穿白色西裝的王子微笑著出現在門口……
大廳外有溫柔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的身上,籠上一層淡淡柔和的光芒。
他走進來一步,大廳裏金色的燈光落在白色的西裝上,錯落出精致的光斑。
他展顏而笑,一瞬間這華貴的大廳都仿佛為之失色。
……
他低下頭在宋紗的額上印下一個溫柔的吻。
閃光燈一陣炫目,將這一幅畫麵定格——
……
她穿著美麗的禮服,淡淡的藍色好像是陽光下明媚的海,輕輕飄揚的白色絲帶好像是海上的泡沫,而那一顆顆閃亮的水鑽,則是濺起的浪花。
她挽著林至遠的手,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不是因為他是什麼林少爺,而是因為他在她的身邊。
……
舞池中央。
身穿白色西裝的男子,和身穿淺藍色禮服的女子,他們凝視著對方,目光是那樣的深情,笑容是那樣的純淨無瑕。
金色的燈光斑駁地落在他們的身上。
如一個個暈開的金色波紋。
鋼琴手彈出優雅緩慢的節奏。
他們伴著舞曲跳出一支優雅的華爾茲。
……
“我希望,到我們很老很老的時候,還能夠這樣相擁著跳一支優雅的華爾茲。”他的聲音輕輕軟軟的,如三月溫暖的春風吹拂在她的耳畔。
有紅霞染上了她的雙頰。
……
或許是從那一刻開始吧,她的心裏再沒有別人,再也不可能有別的人。
“我那麼愛他,你知道嗎?”
那麼愛,所以那麼的不甘心,所以硬是要說服自己留在皇宮酒店,口口聲聲說要做出一番成績來讓他看看。
那麼愛,所以不肯讓他看到自己的軟弱和狼狽,每一天都努力地微笑著。
那麼愛,所以如果看著他因為自己而死掉,自己卻無力拯救,那麼她也不可能再活下去。
“想到他會因為我死掉,想到我會活在痛苦的陰影裏,想到自己即將承受的那些痛苦,我更害怕,比死亡更害怕。”她說過,她一點都不勇敢,她很膽小,所以她不願意去承受那樣的痛苦,她寧願死掉。
把那種痛苦留給林至遠。
他也是很愛很愛她的,是不是。
所以他不會責怪她把痛苦留給他的,是不是。
Martin望著宋紗。
望著她又哭又笑的臉,望著她怔怔失神的表情。雙眸微微眯起來,有旋渦深得看不見底。他抿唇,咬牙,舉起手裏的短刀。
宋紗微笑著,感激地看著他。
她深深地呼吸。
對不起,林至遠,可是——請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連同我的那一份生命,加倍美好地生活下去。
我會看得到你的微笑,然後我也會微笑。
她閉上眼睛。
我愛你。
一直一直,深深地,深深地,愛你。
心口猛然劇痛,仿佛有利刃狠狠地刺進了心髒的位置,痛得他的額上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順著白皙的額角滑落至臉頰。
他頓住腳步。
手撐到心口的位置,咬牙拚命忍住疼痛。
心悸般的劇痛綿延不絕地傳來。
猛然又是一下,驚雷炸在心髒一般,疼痛炸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擊到他的四肢百骸。
“紗紗……”他低聲默念。
金素雅望著他:“怎麼了?”
他痛得不能回答。
一隻手撐在大廳的柱子上,幾乎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撐住自己的身子。
猛然惶恐起來。
這樣毫無預兆突如其來的心痛,到底是什麼意思,會不會是……
“放心,在你到之前,宋紗會很安全。”仿佛看穿了林至遠目光中的含意,金素雅冷冷地說。眼眸裏寒光更盛。
她幾乎要把牙齒都咬碎。
嗬——
深愛至此嗎?深愛到有了心靈的感應嗎?
林至遠沉默地點點頭。
他閉上眼,用力呼吸,再呼吸,努力克製住那劇烈的疼痛帶給他的身體的衝擊。然後,疼痛如潮水一般漸漸退去。
“走吧。”聲音嘶啞。
大廳裏的人都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對男女。
奇怪了,難道這兩個人不是林氏企業的少爺,和金家小姐嗎?不是前幾天才大張旗鼓地宣布了解除婚約嗎,今天怎麼又同時出現在這裏?
這些有錢人之間的分分合合還真是撲朔迷離,讓人難以捉摸。
該不會過幾天,他們又能看到這兩位盛大的婚禮了吧?
林至遠跟在金素雅的後麵,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穿過大廳,徑直走到電梯前麵。
這麼說,紗紗是被關在這棟樓的某一個地方了?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想要尋找能夠求救的東西。金素雅沒收了他的手機,也不允許他告訴任何人自己要去哪裏。
雖然這麼多人都看到他跟著金素雅進來上了電梯,但是等到安妮他們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恐怕已經遲了。
他和宋紗,可能都已經死了。
絕對不行。
他可以死,但是他絕對不要宋紗跟著他一起死。做下所有錯事的都是他一個人,是他傷害了金素雅,是他連累了那麼多無辜的人。
他該死,可是他至少可以做最後一件事情——
保護自己深愛的女子。
他看到許多人偷偷地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心裏忽然有了主意。
電梯“叮”的一聲,金屬門在麵前打開。金素雅走進去,轉身。林至遠走進去,轉身。兩個人一起麵對著大廳。
許多人用好奇而探究的目光看著他們。
他的唇邊忽然有笑意溫柔,在電梯門即將關上的時候,伸手去拉住金素雅,攬入自己的懷裏。
“啊——”大廳外有低低的驚呼。
林少爺和金小姐果然複合了啊!真是天大的新聞呢!
金素雅踉蹌幾步跌入林至遠懷裏,她微惱,又帶著些許的羞澀:“你想幹什麼?不要耍什麼花招!”掙脫林至遠的懷抱,她退後幾步警惕地瞪著他。
臉上的溫柔笑容早就消失不見,如清晨的露珠。
他眸光安靜地看著她:“沒什麼,剛剛看到那邊好像有一隻蜘蛛,原來是看錯了。”他語氣平淡冷然,輕輕撣了撣西裝,仿佛對自己方才與她的接觸,有一絲不願的厭惡。
金素雅咬唇。
她按下按鈕,顯示著數字三十八的按鈕亮起紅燈。
林至遠知道,三十八層是頂樓。這麼說,宋紗被關在頂樓?他忽然有些感謝電梯的設計者,將電梯設計成從外麵任何一層都可以看到電梯前往的樓層。
電梯在三十八層停下,打開。
金素雅領頭走了出去。
林至遠打量著周圍,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這裏看起來似乎是尚未租出去的辦公室的格局。如果用這樣的地方來當做藏人質的地方,的確是很方便隱蔽。
然而金素雅卻沒有帶他走進去,徑直轉身走向了旁邊的救生梯。
打開門,她微微一笑:“請吧,林少爺。”
林至遠猛然明白了。
宋紗不在三十八層,而在下麵的某一層裏。金素雅這樣做是為了防止有人從外麵看到他們上了哪一層,這樣就算有救援人員前來,也能拖延一段時間。
他無奈地笑笑,毫無選擇地跟了上去。
沿著寂靜的救生樓梯走下去。
這裏安靜得仿佛連空氣都不存在了,隻有兩人的腳步聲,篤篤地響起,才打破了這樣死一般的沉寂。
林至遠在心裏默默地數著層數。
然後,兩人進了三十三樓。這裏同樣安靜得沒有一個人,地上鋪著猩紅色的地毯,踩上去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這裏同樣是一層閑置的辦公樓層。
入口處的大理石壁上,龍飛鳳舞的一個英文單詞:Deeply。
他猛然一驚。
Deeply!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Deeply的大股東是……
推開沉重的木門,門後明亮的燈光在一瞬間照得兩人睜不開眼睛。
林至遠努力地眨眨眼,終於適應了這一片明亮。
這是一間豪華的總裁辦公室,米色的沙發上,有男子用一個極其舒適的姿勢半躺著,手裏端著一杯香檳細細品味,看到林至遠出現,他揚起笑容,舉杯:
“喔,你來了,林少爺。”
燈光下,男子的笑容極其燦爛,耀眼得讓燈光都要為之失色。
林至遠眯眼:“果然是你。”
何元生。
他忽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何元生笑,優雅起身:“看到Deeply的大招牌,還想不到是我的話,那我絞盡腦汁也隻能想出‘白癡’這兩個字來送給林少爺了。”拜他所賜,原本代表著曼哈頓時尚尖端的Deeply雜誌的辦公室,如今冷清成了這副模樣。
林至遠看著他:“宋紗在哪裏?”
何元生挑眉,指了指地上帶著血跡的刀刃、斷裂的布條以及玻璃杯碎片:“你的女人還真不可愛,居然想要逃——你知道,我最討厭不聽話的女人了。”
他用挑釁的目光看著林至遠。
眼眸猛然瞪大,瞳孔反而縮緊。
“如果她有事,我會要你陪葬。”咬牙切齒地迸出這句話,他冷冷地盯住何元生,身子僵硬,透出危險的氣息。
“嗬,現在你連自己都保不住,還想要我陪葬?”何元生大笑,“林至遠,你以為走進這裏之後,你還是那個呼風喚雨的林少爺嗎?現在的你隻不過是我手裏的一隻螞蟻,我想什麼時候捏死你,就什麼時候捏死你。”
他走到林至遠麵前,麵帶戲謔地看著他。
眼裏的恨意,一如當時。歲月流逝,那些恨意似乎沒有減弱,反而越加的強烈。兩年來累積在心底的恨,似乎要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
金素雅上前:“何元生,你答應了要把宋紗留給我的!”要不是家族裏沒有一個人肯為她出頭,她一個人又沒有辦法把宋紗從華光醫院弄出來,她才不會去請求這個聲名狼藉的流氓的幫助。
金家的那些人,口口聲聲都在為她不值,對外發表聲明要與林氏斷絕一切關係。可是誰又知道,他們心疼的不是被玩弄被拋棄的她,而是自己的麵子。在他們看來,已經沒有必要為一個聲名盡失、成為笑話的人多得罪林氏一些了。
沒有一個人肯為她出頭,肯為她報仇。她隻能依靠自己,隻能求助於何元生這個不怕死不要命的家夥。
何元生攤手:“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不會食言。”他轉身,走到旁邊一扇門前。打開門,裏麵一片幽暗。
電燈打開。
白色而柔軟的大床上,宋紗靜靜地躺著。
“紗紗——”林至遠衝過去。
何元生攔住他。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話音未落,一拳已經狠狠地落在何元生的鼻梁上。何元生倒退了幾步撞在牆上,林至遠趁機衝了進去。
他幾乎是撲到了床前。
然後在床前止住。
白色被單下的宋紗,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薄薄的唇亦是雪白的。隻有兩彎秀眉和烏黑的睫毛,是這麵容上唯一的色彩。
她那麼安靜地躺在那裏,安靜得好像沒有了呼吸。
心裏猛然一揪。
有不好的想法,像煮開的水裏的氣泡不斷翻湧上來,滿滿的堆積在喉間,他甚至不敢開口呼喚一聲她的名字,好像一張嘴,那些可怕的想法就會跑出來變成現實。
不會。
何元生剛才分明說過他會把宋紗留給金素雅。
他深呼吸,然後屏住氣息。
顫抖著伸出手去。
每靠近一些,他指尖的溫度都失去一些,到最後,竟然冰冷得幾乎要麻木。
他輕輕地觸摸她的臉頰。
淡淡的溫度,如觸電般從指間流入。
他鬆了一口氣。
門邊,何元生和金素雅兩人看著這一幕。
金素雅的眼底恨意濃鬱。
何元生眸光暗沉,若有所思。
看起來,林至遠果然很愛這個女人。
他愛這個女人。
晴生,你看到了嗎?你深愛著的男子,對你不屑一顧的男子愛著這個叫做宋紗的女人,這個躺在你的休息室裏的女人,就是他深愛著的人。
隻是,他愛她,有沒有你愛他愛得深呢?
心髒猛然劇痛。
他痛苦地閉上眼。兩年前妹妹晴生死前絕望的目光,再一次清晰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一如過去的七百多天裏,每夜出現在他的夢裏的那般清晰。
“我愛他!哥哥,我愛他!”晴生拚命地哭喊著,因為過度的悲傷,她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進食了,隻能靠醫生給打的營養針維持生命,原本略顯豐腴的身子,此刻瘦弱得好像Deeply的那些病態的模特。
他心疼地緊緊抱住她:“哥哥知道,知道你愛他……”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聲嘶力竭地,拚盡全身的力氣,“為什麼他不愛我!我這麼努力,這麼努力,他還是不愛我……”
”……“他心中悲痛,卻找不出任何話來安慰自己的妹妹。
”是不是我還不夠好……“懷裏的人兒哭得淚流滿麵,身子顫抖得可怕,“是不是……”
”不是。”他堅定地告訴她,“你很好,你是這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孩子……”眼底滲出恨意,“林至遠,是個沒有愛情的人,不是因為你不好……”
為什麼,他的妹妹要愛上那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不……”晴生恍惚地說,然後又搖頭。她淚眼迷蒙地望著何元生,“不,每個人都會有愛情……每個人……”隻是有一些人,一生都遇不到自己愛的人。
她望著何元生。
“哥哥……”她輕聲地喊他。
“嗯。”他溫柔地回應,強忍住心裏的疼痛,揚起笑容。寵溺一如往昔。
“如果,將來……”她看著他,恍惚地,聲音輕若無聲,“如果將來,他……遇到了他的愛情,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看不到了……”
他心中驚痛,緊緊地抱住她。
有一種駭人的恐懼,在心底蔓延開來,一點一點,滲透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液。
“傻瓜,不要亂說話。”
“我已經看不到的話……你也要記得告訴我。”她固執地看著他。
“傻瓜,你再這樣,哥哥會生氣……”他的心痛得無法呼吸,他想要惡狠狠地恐嚇她,可是說出口的話,卻溫柔得那麼無力。
“告訴我……”她看著他,“答應我。”
“晴生!”
“答應我,哥哥。”
“……”
“點頭。”她望著他。
他用力地點點頭。
“拉鉤……”她虛弱地笑笑。
他顫抖著伸出手去,勾住她冰冷的小指。
“謝謝。”她滿足地笑了,“我想要知道,到底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現在……哥哥,我累了,我想要休息一下子。”
“晴生!”呼吸猛然頓住,他瞪大了眼睛。
“隻是休息一下子而已,隻是……”一下下而已。
一下下,然後就變成了永遠。
他那麼優秀的妹妹,十三歲的時候就獲得世界頂級設計師的誇獎的妹妹,十七歲的時候就拿了最佳服裝設計獎的妹妹,十八歲就靠自己的力量,一手創辦了Deeply時裝雜誌的妹妹。
他那麼美麗的妹妹,曾經被評為曼哈頓最美麗的女子第六名的妹妹。
沒有了。
在她還那麼年輕的時候,在她還有著幸福的人生未走完的時候,她死去了,帶著不願又滿足的笑容。
才二十歲。
都是因為,眼前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
他不會讓晴生白白地死去。他要這個男人為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