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如此真切,觸手可及——隨風驚人地發現,自己心底的一些最為隱秘之事,記憶中那些漸漸模糊的碎片,都瞬間明晰起來,絲絲縷縷串聯得整整齊齊,呈現目前,仿佛是在收拾舊房子,翻出了許多熟悉然而遺忘已久的物品。
爬牆上樹,偷桃揭瓦,逮著老鼠往女娃娃閨房裏扔,欺負鄰居鞋匠家那小胖子——小時候頑皮搗蛋的諸多事跡,如同東流水一般滾滾而來,隨風眼見此景,忍俊不禁,看得饒有興趣。
這是怎麼一回事兒,隨風心頭掠過一絲疑問,從來睡著不做夢,今日這怎麼如此心思活躍?許是偶爾住得這麼舒服的緣故?無所謂了,反正饒有興致的,比聽說書,看拉洋片有意思多了——
正想到這裏,驟然間,風雲突變,狂風大作,那座小茅屋左右飄搖,叢叢茅草飛馳而起。天色陰沉,如欲坍塌,周遭垂柳萬條翻飛,如顛似狂。空地當間,卻是一個矮小幹癟的青袍道士,衣袂抽動,背後那杆寫著“神機妙算,風水辟邪”的小旗子翻卷欲裂。
如此之場景,隨風哪裏能忘——縱然知道這是夢境,卻不由得周身發涼,心中抽搐,他知道要發生什麼了。
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的高樹之上,分別站著一個術士,腳踏細枝,在風中搖曳,卻穩穩而立,不可撼動。居高臨下,一陣淩然的氣場傾瀉而出,讓人難以自持。
“老人家,”樹枝之上,一個長發飄飄的窈窕身影揚聲道,“何必呢?”
青袍道士搖搖腦袋:“大閨女,不是我不說,老道當真不知道,我個淪落此地的破落道士,你們幾個高手這麼難為我,又是何必?”
那樹頂的女子一陣沉默,嘴角一翹。
“啊!!——”一聲撕心裂肺之慘叫,道士砰然倒地,隻在刹那間,一個黑衣人壓在了他的身上,單膝跪地,跨在道士胸前,一隻青色的鬼手,如野獸的利齒一般狠狠掐住了道士的脖子。道士臉色發紅,徒勞地張大嘴,卻半絲空氣都吸不進,兩隻手想奮力掰開黑衣人,哪裏能撼動半分——黑衣人麵目模糊,狠狠盯著道士,道:
“老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
話音未落,道士雙目欲暴,卻叫不聲,聽著“吱”得一聲,黑衣人另一隻手一把插入了道士腹中!黑衣人笑道:“這應該是腸子,對嗎?——呃,胃?嗯?是不是!”
老道士忽然間顫顫合上嘴,臉上抽搐著漸漸平靜,雙手顫顫巍巍,費勁兒地結做了一道印——左手抱拳,右手曲掌,拳頭輕輕放在右手之上——這道印,隨風如今終於知道了——九方結印第九印“隱印”,九字真言最後一字“前”,其手勢似在禪定,若有所悟,恍然間了卻萬事,化作虛無。
老道士已然一片平靜,口中赫然湧出汩汩熱血,嗓中嘶嘶緩道:
“前…前路混沌...泯滅心神…..萬..萬象…周複……”
黑衣人見狀,森然下手,半隻手臂已然深入道士的腹中。
道士麵目凝滯,聲音已然不見,隻有嘴唇混雜著鮮血,微微一開一合,終於,輕輕合閉,再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