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眾鬼聞聽隨風這番氣勢宏偉的長篇大論,均為之一振,紛紛注目,滿是驚喜。西川穀地之群鬼,不論新死舊亡,魂居於此,既無香火供品,又無希望出路,當真是每日幽幽而行,苦受饑渴無聊之煎熬,生前尚能期許死後轉世投胎,如今化作鬼魂卻不能身入輪回,鬱積已久,卻無法開釋,隻能日日夜夜沉寂中,長年之後漸漸精魂散滅,化作虛無。平日裏,又為天下人所共同敵視害怕,縱然是生前好友熟人也避之不及,更有術士之徒追殺驅趕,如今再加上煉鬼師捕殺虐待,確為天下最為悲慘之物。長年以往,第一次聽得有人為他們說話,眾鬼無不欣喜萬分,不能自已。
嶽清影暈了頭,望著隨風:“鬼……鬼本就非人間物,本就該去幽冥界,再入輪回的——”
隨風不由冷笑道:“幽冥界?大小姐,你隻當是天下人都能如你們這般大戶人家一般,又能高僧超度,又能仙道打醮?且不論如今又是戰亂,又是饑荒,人死何以千萬計?幽冥界哪裏有那麼多人手?陰陽界又有多少出入之口?”
嶽清影怔怔道:“這,這都是地府之事,哪裏是我們能管的了的?”
隨風忍不住道:“地府?地府無非是這世間的翻版,若無打點孝敬,堪堪將你封在地獄之中,那更難受,就算運氣好輪得到,不是什麼畜生家禽,便是石頭大樹——”
嶽清影道:“這些你又如何能知?你見了不成!”
隨風張口欲言,忽然打住,心頭自道:“好險,差點兒說漏了嘴!”
嘴上硬道:“我就知道!怎麼知道的,你管得著麼?”
嶽清影道:“那不就是道聽途說的道聽途說的野史?”
隨風瞧著嶽清影,道:“道聽途說,無非誇大點兒罷了,哪像你看的白紙黑字的史書,黑白顛倒——”
嶽清影忽然怒道:“《術史》是我嶽家選修編訂的!你這是罵誰呢?”
隨風眼見嶽清影發了怒,道:“天下史書多了去了,我又沒指名道姓,你心虛什麼——”
嶽清影肅然道:“廢話,術士以名立天下!哪裏容得你這般胡說八道!!”
隨風一笑搖頭,不再說什麼,自忖道:“名?與蒼生性命比起來,名算了什麼?鍾大哥名聲不好,然而他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好人——與此等官家小姐,又有什麼可爭的?”
嶽清影眼見隨風又沉默不語,轉身走向底下群鬼,朗聲道:
“諸位!我知道你們吃苦難受——怨天,怨地,怨這個不開眼的世道!現在大夥都知道了,煉鬼術士已然重出江湖,於人也好,於鬼也罷,都是天大的壞事兒!我是奉了朝廷的指派,來查訪煉鬼術士的!還請諸位,有知道線索的,能告訴我——定有重謝!”
底下群鬼聽罷,隱隱錯錯,各自小聲說著什麼,無人敢應答——隨風前邊又是拉關係,又是說好話,盡心做了鋪墊,指望著這振臂一呼,群情奮起,不想群鬼卻已然駭於煉鬼術士之手段,不敢說話,弄成這樣淒淒涼涼的場景,不禁有些尷尬。
忽然,那胖大身軀的鬼頭往出一站,揚聲道:“天師,我有話說——”
嶽清影一聽,詫異萬分,輕輕道:“天師?”
隨風悄悄後仰:“就是我——”點頭道:“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