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家的狗不見了。
電話是幫他們照看小狗的鄰居打來的。
當鄰居打開他們家門,準備去裏麵喂狗吃飯的時候,發現小狗不見了。屋裏,屋外,房前,院後,哪裏都找了,可就是沒有。後來才看見,有一段鐵絲網做的柵欄下的土被挖鬆了一大塊,估計小狗是從那裏鑽出去的。
自從這電話一到,隔壁房間裏,就傳出夫妻兩個人爭吵的聲音。
老婆怪老公,要是早把鬆動了的柵欄給換成新的,這個悲劇就不會發生。
老公怪老婆,度假之前,該把狗寄養到為狗開的旅店,而不是托付給老眼昏花,連路也走不穩的老鄰居。
從早上到中午,老婆老公的爭吵聲逐漸升級,繼而傳出了女人的哭聲。
這對夫婦中的男士是整容醫生上高中時的同學。本來是學電腦的,但在矽穀的電腦泡沫破裂之後,好久沒再找到工作。倒是老同學的事業蒸蒸日上,分店一家接一家地開。於是把他請來做了五家店的電腦總監,把硬件,軟件,網上的宣傳一並交給他打理。
而夫婦中的女士是位家庭婦女,每天主要的工作是去逛商店,然後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深藍色加螢光粉的指甲,和幾乎遮不住上圍的閃鑽小背心,讓簡直覺地明白,她和身邊這個渾身閃亮的女人,不是一路。
簡觀察了好幾天了,這對夫婦好像對整容醫生有些刻意的討好甚至是懼怕。隻要從醫生嘴裏說出來的,什麼都是真理。要是醫生有什麼提議,他們從來隻有附和,沒有反對。大家一起出去吃飯玩耍好幾天了,也從來沒見他們夫婦拿出過一次錢包。
但租來的跑車隻有一輛。夫妻的爭吵使得原來預訂好去劃皮艇的醫生和簡,被一同滯留在麵海的大房子裏。雖然那裏有上百張電影牒片,書架上也堆著整排整排的書,喜歡戶外活動的醫生,一大早起來後,一直在客廳裏踱來踱去。在勉強看了四分之一場橄欖球賽之後,又帶著潛水鏡出門去了,和誰也沒打招呼。
等醫生從海水裏濕淋淋上來,聽見緊閉的房門後的哭喊聲,走到客房門口大叫一句,“夠了,夠了!”
這以後,哭吵聲果然一下就安靜下來。並且在此後的一小時之內,四個人終於坐在同一輛車子裏出了門。
要是那天路上不塞車的話,故事可能又會是另一個結局。
但聖誕假期,去夏威夷渡假的美國遊客太多。在崇山峻嶺裏開鑿出來的環島公路,最窄的地方,隻有一來一去兩條線路。塞的是從生活區開去風景點的那條路線。而對過那條從風景區回來的路上的車也開始逐漸增多。回程車上坐的是被太陽曬紅了皮膚的人,車頂上是滴著水的滑板,或是漂流用的皮艇。
簡這個方向的車塞到幾乎不動。偶爾動一下,也是一米一米地往前移。青山綠水就近在眼前,卻是偏偏手觸不到綠葉,腳踩不到沙灘。紅色跑車的頂篷已經打開,可周圍除了排氣管裏放出的熱氣,一絲海風也沒有,人汗晶晶地被憋在熱帶雨林裏難受。眼看著白天就要過去,劃皮艇的計劃今天可能要泡湯了。
當車子開到一座破舊的鐵吊橋上的時候,車後座傳來了大家已經聽了一上午的哭聲。
哭兩聲,抱怨幾句。“我可伶的寶寶。這裏還那麼熱,可家裏已經是零下了。寶寶出門的時候還沒有吃過飯,。今晚,天氣預報說有可能要下雪。寶寶是短毛狗,身上連個遮的擋的,也沒有。嗚。嗚。”
“親愛的,我說,我們還是回去吧。鄰居總不過是鄰居,哪會像我們自己那樣盡心盡力地去找? 。要是現在去買機票,趕今晚的飛機,明早就能到家。說不定,那時,小狗還活著。再晚,再晚,小狗可能就見不到了。”
沒有人喜歡哭泣的女人。嘮叨來,嘮叨去,重複的內容配著單調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回旋。簡回頭看了一眼,車後座上的女士麵色暗淡,濃重的眼影被淚水衝刷下來一道道黑墨汁,被擦拭後在臉上暈開,說不出是可笑還是可伶。
後座男士的聲音卻很含糊,斷斷續續夾在老婆的哭訴裏。一會是說家裏的狗是聰明的,見天冷,可能早溜回家了。要麼是勸太太想想,現在臨時改機票,多半可能買不到票,就是買到了,也要支付好幾百塊罰款的,兩個人要快上千了。再說了,除夕夜還要在六星級酒店裏參加新年慈善晚會。到時會有名人出場,還有抽獎活動,錯過了多不好,等等。
但老公越是勸,老婆哭的聲音就越響。
車子還是停著動不了。醫生見下屬管不住瀕臨失控邊緣的妻子,自己回頭去對付這個哭哭啼啼的女人。
“住嘴,你這個瘋女人。我忍你忍了很久了。你的狗丟了怎麼樣?你的狗凍死了,又如何?我和你說,我現在正在過假期。我一年一個星期的假期,你知道嗎? 我每周工作七八十個小時,就為了能到這裏來喘上一口氣。你愛幹嘛幹嘛去,別在這裏哭哭啼啼,防礙我的假期。”
後座的兩位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咆哮給嚇住了。尖利的哭叫聲停頓了幾秒後,壓低成抽抽答答的嗚咽。
估計這聲音還是超出了醫生承受的極限,又回頭大叫了一聲,“住嘴。”
但這回醫生對她的稱呼由“瘋子“變成了“母狗“。
自從小狗事件發生以來,一直一言不發的簡,這一下,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她先對醫生說了一句,“SHAME ON YOU。”
然後轉頭對著後座的男士說了一番話。“別人這樣當著你的麵,羞辱你的妻子,你做為她的丈夫,沒有出來保護她,頭低著一句話都不敢講。丟了狗,她的心裏當然難受。你不幫著安慰她,不趕緊幫她回家找,卻在這裏推三阻四。你捫心自問,有沒有擔起一個丈夫該當的責任?”
後座的男士被突起的變故,驚得出不了聲。後座的女士連嗚咽也完全止住了,隻一個勁眨巴著眼睛,費力地想搞清楚目前的局勢。
前排的男士,當慣了老板,哪受得了在下屬和下屬老婆麵前丟這樣的臉。
“這位小姐,既然你考慮狗比考慮人還多,要不然你先買一張機票回去幫忙找狗如何?”
“正有此意。”
這下是我從候機室裏站起來了。“啊? 所以你就這樣飛回來了?”
“對啊。這樣的人,我也不耐煩陪他。你沒聽見他是怎麼對待走丟的小狗,和哭泣的女人的嗎? 別人需要把他高高在上地捧著,我自立更生,犯不著違了心去跟著演戲。”
現在好像角色掉轉,替皇帝著急的是我,皇帝反過來勸我。
“一切OK了。也沒白去,因為一隻小狗的緣故可以早點看清一個人。值。”
“那新年的第一線曙光,還有那五家診所,一句話的功夫,就全沒了?”
簡拍拍我的肩,“太陽當然還是會出來的。隻不過,我的太陽不是他。你別急嘛。說不定,轉到下一個角落,迎麵就會和我的太陽撞上了。”
“走吧,“ 簡拿起行李,推著我的背,和我一起走出了候機室。
“對了,還沒問。家裏的狗寶寶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