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原來你愛我如生命(2 / 3)

幫我們牽媒的那個阿姨也來了,她還是那樣喋喋不休。她說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糖了,媽媽怕你蛀牙,便把糖罐藏得高高的,有一次,你藉著小板凳一直爬上了大衣櫃,把糖罐小心翼翼地捧下來,是長長細頸的青釉瓷瓶,剛好容得下你的一隻小手探進去。可是你探進去之後,卻拔不出來,你嚇得哇哇的哭。後來,媽媽叫來鄰居七手八腳地砸碎糖罐,才發現你手裏抓著滿滿一大把糖,不肯放手,又怎麼會拔得出來呢。

出院之後,你搬去北柳巷住,因為比較安靜。原來你家就住在那裏啊,我讀小學的時候每天都會走過那裏,我一直以為那裏應該住的是個花匠,一院子的植物,什麼季節去,都有花開,春天的時候,大簇大簇的薔薇纏著生繡的柵欄一直伸到屋簷下,有風吹過,花瓣便撲蔌蔌的落著。可是我每天都走過那裏,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那個小小的天井總是空落落的,隻有那些花,潮水一樣的開,潮水一樣的落。

你翻你的老照片給我看,厚厚兩大本相冊。你的媽媽可真是細心,居然每年的生日都給你拍一張照片,還在上麵寫下當時的心情。有一張是在小學校門口拍的,你那麼神氣,站在一棵高大的瓊樹下麵,原來北柳巷真的是有瓊樹的,不是我記錯了。瓊樹後麵,還有一個探頭探腦張望的女孩子,看得我驚訝,我拽著你的袖子喊,快看快看,那個小女孩,她就是我。

誰說十年之前你不認識我,我不屬於你,原來,我們也曾青梅竹馬。

7.

好幾次,我們互相摸著對方的傷口。我說,淩風,謝謝你。你說,顏堇,該說謝謝的那個人應該是我,你都不知道,看到自己的器官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裏生根發芽是一件多麼神奇的事情。我們躺在一起,我們的傷口便是兩條平行線。我摸著你的下巴,我說,淩風,我們讓它變成交叉線吧。

你摸摸我的額頭,又吻吻我的額頭,然後吻我的鼻尖,吻我的唇角,我抱緊你,你把你的器官給了我,我要把我整個人都給你。你喘息著,瘋狂著,又無奈地從我的身體滑下來。你說,你把你的器官給了我,你已經不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了。

你的哭聲那麼鈍痛,在午夜的北柳巷,淒厲而蒼涼。我抱緊你,你躲開我,我又抱緊你,你又躲開我。我抱著被角,我不知道,我該怎樣安慰你呢?

那以後,你變得沉默。好多次,我看見你在巷子裏來來回回地走,風吹著你的頭發,亂糟糟的,那麼落寞。我問你,淩風,你後悔嗎?你搖搖頭,你摸摸我的額頭,你說,如果我再生病,你還有一顆腎,你還要給我。

我哭著搖頭,我多想把你的器官還給你。你應該是一個完整的男人,而我,也背負不起你巨大的傷痛,它如洶湧的廣陵潮,足夠將我淹沒。

8.

六月一日,我一個人不知所措地在街上走,莫名其妙地就走去了長春路,臨街的那扇窗緊閉著,爬滿了紫藤花,它應該很久都沒有開過了吧。我不知道窗子後麵的董小武是不是去結婚了。今天是他的婚期。

那一年,也是這扇窗,我聽到斷斷續續的小提琴,於是,停下腳步。仰頭望時,一隻白色的阿迪鞋,不偏不倚,剛好砸中我的肩膀。樓上的男孩子探出腦袋,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他跌跌撞撞地跑下樓。他說,你沒事吧。我說,沒事的,剛剛是你在拉琴嗎?他說,不是,是我女朋友,像不像鋸木頭。

他拎著阿迪鞋往回走,走著走著,又折回頭。他說,喂,你知道嗎,西門慶和潘金蓮就是這樣認識的。他的笑聲很清澈,像個淘氣的孩子。

再路過那個窗口,我都忍不住抬頭看,什麼時候,他的窗前多了一株紫藤,密密地沿著落水管爬滿他的窗。有一次,又聽見好聽的小夜曲。是他,探出腦袋。他說,喂,是我在拉琴。你,要不要上來聽。

本來我不想上去的,可是他熱情地下樓來接我。很幹淨的小屋子,有淡淡的花香,原來是冰箱上養著好大一瓶馬蹄蓮。我說,你的女朋友呢。他說,回家了,她也是我的學生,我教她拉琴。我很想知道,是因為他教她拉琴,她才是他的女朋友,還是因為,她是他的女朋友,他才教她拉琴。

他拉琴的樣子很好看,閉著眼睛,溫柔的側臉。

9.

那一段時間,我每天都回來得很晚,可是你卻不問我去了哪裏?我編了許多理由,都沒有機會說出口。其實我是去跟董小武學琴了。淩風,你知道嗎?小的時候我就很想拉琴,穿著公主裙,挽著蝴蝶結,站在舞台中央的光暈裏,拉莫紮特的小夜曲。

你每天都在畫畫,畫很工整的仕女圖,屋子裏滿是濃濃的鬆節油的味道,仕女不是要用水墨來畫的嗎,怎麼你會用油彩,畫得那麼濃烈,像是要滴出血來。我說,淩風,你不要這樣。你說,我沒有怎樣啊,我在畫畫。

可是,你還是爆發了。那天,你教的一個小孩子調錯了顏色,你咆哮著,嚇得小孩子哭鬧不停,生了一場大病。什麼時候,你變得那麼可怕。那些小孩子,他們不都是你的天使嗎?難道,你都忘了嗎?還有我,還是不是你的天使。

那件事學校很重視,你被停了職。我說,我們搬出北柳巷吧。我爸爸在淮左郡幫我們買了一套小居室,那邊靠著運河,傍晚,我們可以去河邊散步。很晚的時候,還有阿姨在湖心亭唱揚劇呢。

你搖搖頭,你不說話。你總是對我笑,你說你沒事。你又開始畫你的仕女圖,她們都有一張素白的臉,空洞的眼神。你說,這不是仕女圖,這是揚州瘦馬,什麼時候,你變得不懂我了。

10.

在文昌百彙,又看見董小武,還有她的小女朋友,她們混在一群孩子裏在玩回轉木馬。董小武看見我在看他,急急地朝我招手,可是木馬卻不肯為他停下來。我轉過身,逃一樣的跑開。如果當初,我也能逃得這樣快,也許,我們都不會受傷害。

那天我抱著琴去找董小武,敲了很久的門,他才來開,滿頭滿臉的水。他說,不好意思,我在洗臉,所以遲了一點。他的小房子裏一片狼藉,花瓶裏的馬蹄蓮都砸爛了,他的小提琴也斷成了兩截。他說,對不起,我沒有琴教你了。我說,怎麼了。他說,我和她吵架了,我們分手了。

他接過我的琴,他說,我拿你的琴教你吧。是一首新的曲子,我從來都沒有聽過的。他說,這是艾加爾的《愛情萬歲》,他寫給他的戀人。董小武側著臉,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卻看見他的眼淚,順著琴聲,無聲無息地滑落。

他收起琴,說,顏堇,對不起,今天情緒不太好,我改天教你好了。我開門的刹那,他突然從後麵抱著我,很緊很緊的擁抱,我感覺得到他的眼淚順著我的脖子,一直流到心窩,涼涼的。

我慌忙推開他,我說,對不起,我要回家了。走出樓道的時候,他的琴聲又響起來。我背對著大樓,靜靜地站了很久,熟悉的音樂在高音區顫抖著。我很想知道他有沒有在窗口看我的背影,但我終就是沒有回頭。

11.

因為在史公祠的工作特別清閑,偶然在網絡社區裏看見菲琴行的招聘信息,便跑過去報名,卻又遇見董小武。他說,喂,你好嗎?我說,很好啊,你怎麼會在這裏。他說,這家琴行是朋友開的,我有一些股份。怎麼你想來琴行工作?我說,沒有啊,剛好路過,我已經很久不拉琴了。我又說,你結婚後,怎麼樣?他說,我沒結婚,我和她分手了,要不然我也不會急著招店員,一直以來,都是她幫我看店的。董小武看起來有些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