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時候,龔慈在前麵走,程孝文遠遠地跟著。
龔慈好幾次停下腳步,把程孝文的頭發揉得亂糟糟的,再墜兩枚綠蒼耳,說:“必須裝扮出一付你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我的造型。”
程孝文任她擺弄,心裏想著:“如果你真的不見了,我真的願意費盡千辛萬苦去找你。”
04
初秋的茱萸灣,草木依然繁茂,陽光潑潑濺濺。程孝文架好相機,卻等不到龔慈。
工作人員接到她的電話。她已遠在廣州,那麼突然,連一句告別都沒有。
山水迢遙。
她說:“也許不會再回去了。”
樹綠得蔥蘢,太陽花灼灼燦燦,一直開到了雲朵裏麵。可是,他的鏡頭卻寂寞,再也捕捉不到他。
那天,程孝文一直找不到狀態,氣得總監真的摔爛了新換的1750萬相素的機器。
晚上,程孝文拎著一紮啤酒,坐在屋頂。總監也拎一紮啤酒,順著繡跡斑駁的樓梯爬上來,坐在他的旁邊,拍一拍他的肩膀。
月色如水,樹影婆娑。遙遠的天空,像是一張著墨不多的素描。
總監問:“心情很灰啊?”
程孝文點點頭:“想跳樓。”
總監轉過身,再一次很用力地拍一下他的肩膀,堅定地說:“分了吧。”
程孝文默默地喝完手裏的啤酒,握著手機,該怎樣說出口:“如果哪天我們分手了,我們還可以是朋友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倔強又無所謂的聲音:“不要哪天了,就是今天吧。”
程孝文說:“對不起。”她已掛斷。
愛是恒久忍耐,愛是柔軟尊嚴,愛是溺水三千隻取一瓢飲,但愛也隻是愛,所以,請允許他偶爾的……
有怎樣的語彙可以裝飾背叛?
05
廣州,午夜寂靜的天河北,兩個人從KTV出來,龔慈喝了許多酒,一路唱唱笑笑,跑跑跳跳。好幾次,程孝文想要挽住她,她都靈巧地躲開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坐在路邊花圃的欄杆上,說起過去,說起壩上,說起長島,說起神農架和茱萸灣。說得兩個人都感慨:“時間過得多快啊。”
可是,程孝文覺得,龔慈走後的日子,時間過得多麼的慢,一天一萬年。他說:“你走了之後,都覺得不習慣了,覺得鏡頭空落落的。”
她笑,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能一直笑,她不敢停下來,她怕一停下來,眼淚就會掉下來。
他也不知道說什麼了。日子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就過了立秋,那天恰好是七夕,遠處的海邊飄過來一隻孔明燈,在暗夜裏自遠至近,又至近自遠。
她仰起頭,看得出神。
程孝文深呼吸,明明是鼓了狠狠的勇氣,卻隻是蜻蜓點水一般,吻在了她的左頰,剛好是那朵梅花烙的位置。
她驚訝地回頭,有些生氣:“你怎麼這樣?”
他漲紅了臉,是有許多話要說的,卻選不出一句來解釋。
她說:“你要對你女朋友好一點,不然,我會看不起你的。”
他還能再說什麼呢?
天微微亮,兩個人站在路口告別,各自道珍重。龔慈一直站在原地,看著程孝文越走越遠,微涼的晨曦將他的背影洗得泛白。
直到看不見,龔慈的眼淚才掉下來,她一直覺得自己的運氣不好。小時候,抬頭看星空,流星劃過,總來不及許願,長大了,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人,還是來不及。
06
季節轉秋,風轉冷,程孝文和新聘請的模特再去壩上草原,雲淡風清,荒草漫天。遠處,一棵胡楊孤零零地生長在無邊的荒野。
程孝文走過去,靠著它。他覺得累了。一樹的露水瞬間嘩啦啦灑了他滿身,他站在樹下,忽然想起了她的笑,輕輕淺淺,最愛左頰一小朵淡淡褐色的梅花烙,仿佛真的彌漫著芳香。
他想起了她的邀請,她的老家也有一座湖,也有一座跨湖的棧橋,雖然破敗,但他想去那裏開一間小小的茶秀,跟她一起經營。隻是世間偏偏那麼多早一步晚一步的事情,那些愛過的人,隻能過著各自的生活,麵對著各自的愛人,捧著各自的那杯茶,冷暖自知。
也許,真的有心電感應。初春拍的那一組照片,居然在冬天獲獎了,薄薄的畫冊,上麵是大幅大幅龔慈的照片,長發長裙,笑眉笑眼,明明是凍得通紅的雙頰,卻讓人覺得溫香如薔薇。
程孝文怔怔地站了許久,然後將臉埋進五彩斑斕的畫冊,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他有多久沒見過她的笑,她像蒲公英一樣飄散,便再沒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