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很多年後,當時那幾屆學生在回憶自己的校園生活時,或多或少都會說起那年下半學期伊始的大停電。事故發生幾周後,官方的調查報告才在學校網站上正式公布,說是電力設備老化導致學校東部大麵積停電。但大部分學生關心的不是為什麼出了這起停電事故,而是停電那晚發生的各種各樣的故事以及附贈的說法版本。

其中流傳比較廣的,是E號教學樓副樓事件。

但那晚的E副樓之所以不平靜,追根溯源的話,還是停電前的命運伏筆。可惜很多人後來都記住了影響更加巨大的停電,卻忘記了一個多星期前,學校剛開學就迎來頻發的盜車案。被盜的車子不是失竊五輛六輛的問題,而是一個晚上就丟失三四輛的紀錄,並且這還隻是失主報案後得到的數字,那些丟了車後知道報警也沒用的車主沒有算在損失之內。

就在學校派出所和風紀監察部焦頭爛額、學生車主們惶惶不安的時候,隻有一個人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天晚上駱必達走進學校西門廣場最角落的那家避風塘茶坊,裏麵隻有一個包間,坐著是菲。

等服務員送上茶水離開後,女孩才從書包裏麵拿出一張學校的地圖,上麵有很多各色水筆標出的黑點、紅點和藍點,每個點的邊上都寫著一個時間——為了這些點,是菲著實花了一番力氣。因為地圖上的每個點,都代表了最近盜車案裏麵自行車的失竊地點,邊上的時間就是失主最後見到自己車子的時間,不同的顏色則代表了不同的日期。

而這每個點,都和駱必達有著推脫不了的關係。

自從那個雪天和簡若寧一起目睹了那個偷車賊被抓之後,女孩當時的叫聲和眼神便久久縈繞於他的腦海,整個寒假都揮散不去。還有就是陳鎮後來那句“你恨不恨偷車賊?”——他當然恨,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賊,無論理由有多麼冠冕堂皇,他還是拿了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而簡若寧,自己會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也是那麼狼狽的出現在她麵前?假如她不顧一切的衝上來問自己是不是馬賊,他會怎樣回答她呢?

就這樣苦苦思考了一個春節,別人都因為過年而發胖,唯獨馬賊日漸消瘦。等到寒假過去,下半學期開始,他終於決定結束現在的身份。做出決定的第二個晚上,駱必達和收車人做了最後一單買賣,然後說我馬上就要畢業,以後不做這個了。收車人也沒多說什麼,反正天下車賊有的是,少駱必達一個不少,何況他每次搞來的都是舊車,沒什麼很大的利潤。

在回到宿舍的路上,駱必達路過圖書館東麵那個小型噴水池,站在池邊猶豫了一會兒,便將陪伴自己多年的那把丁字刀丟到了水中。他的本意,是希望清澈的池水能夠洗刷這把鐵器曆史上那些破壞鎖具的罪孽。駱必達明白,自己歸根到底是個賊,而丁字刀,就是行竊作案的工具。假如當時有個水池能洗去一個人身上的汙點,那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的。

他本以為,水底的金屬物件就像一塊墓碑,宣告了馬賊生涯的完結。

然而才過了兩天,就傳來學校的自行車頻頻失竊的消息。

駱必達一開始懷疑是於世,所以還特地在他的“倉庫”等到過他一次。未料於世說前幾天他都重感冒臥病在家,根本就沒來學校,那些車子不可能是他偷的。而且他也像駱必達一樣,有自己嚴格的規律:時間地點不固定,但一次隻偷一輛車,頻率也不高,絕不會這麼瘋狂的亂來。

雖然都是賊,但駱必達相信他的話。

回宿舍的路上他再度路過那個噴水池,忽然腦海裏麵什麼東西閃了一下,便下車走到池邊,繞了三四圈,卻怎麼也沒有發現當初自己扔掉的丁字刀。這個水池地處偏僻,麵積小,水又很淺,而且不像西邊的泮池那種每天都噴水的池子,屬於典型的配角,每年隻有大型活動或者領導蒞臨時才被用到,所以平時都是死水,學校的工人要每個禮拜才開動水閘泵機換一次水。

丁字刀不長腳,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撈走了。

駱必達當時脊背一陣發涼。

扔掉丁字刀那晚,他的確沒有注意周邊是不是有人,因為當時的心情很放鬆,他以為自己已經舍棄了馬賊的身份。

現在看來,他還沒有。

駱必達第一時間找到了是菲,隻有她才有可能搞到風紀監察部和學校武裝保衛處共享的內部資料。隻不過這次是菲沒有向他索取報酬,因為她好幾個同學的車子都被偷了,所以這次的情報是無償的。

盡管是免費,但是菲沒有讓他失望,頗費番周折後那張標滿了圓點的地圖終於呈現在馬賊麵前。而駱必達在喝掉了三杯苦咖啡之後,終於把地圖放回桌子上。在他看地圖期間一直一言不發的是菲終於問:看出什麼來了沒有?大偵探先生?

駱必達不理會她的諷刺,說,我基本知道小偷是什麼人了。

是菲嘴裏的一口奶茶差點像那個埋葬丁字刀的噴水池一樣噴出來,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問是誰。駱必達不急著回答,而是點上一支紅雙喜,房間裏頓時彌漫起酸酸的煙草味:光從失竊的地點上來看,是看不出什麼大頭緒的。那些不同顏色的圓點沒有任何覆蓋或者過於靠近,這就表明偷車的地點幾乎沒有重複,說明小偷很狡猾,決不會在短期內回到案發地點。此外他作案的區域幾乎涵蓋了學校的東南西北,可見他對學校很了解,看上去似乎是學校的內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