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騙我,東霓。”三叔笑笑,“其實我剛才已經偷偷地問過西決了,我要他跟我說實話——你知道我現在簡直沒法跟南音她媽說話,一說她就要哭——可是西決跟我說了,醫生說,我胃裏的確是長了東西,但是究竟是不是癌症,眼下還不好說,等最後的檢查結果出來,如果還不能判斷的話,就隻能做手術,把那個東西切下來,再去做病理切片。”
我沉默不語,西決這個家夥,真是氣死人了,為什麼就永遠學不會撒謊?
我把茶杯注滿了水,用力地放在他麵前,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著:“三叔,這是滇紅,暖胃的。”
“還有用嗎?”他憂傷地看著我。
“不準說喪氣的話。”我居然不由分說地使用了命令的語氣。
三叔居然笑出了聲音,一邊拍我的腦袋,一邊說:“這種語氣真像你奶奶。”
“你還記得我幫你偷奶奶的東西的事情麼?”我也跟著笑了,“別告訴我你忘了,那個時候你要跟人一起炒股,可是全家人都反對,尤其是奶奶和三嬸,所以沒人肯借給你本錢,你就來跟我說,奶奶有幾個玉鐲子很值錢,估計一個能賣上幾萬,你要我幫你把奶奶抽屜裏那幾個鐲子換成假的——對了你還答應我說事成之後獎勵我張學友演唱會的門票,可是到今天張學友已經變成大叔了你都沒有兌現,那時候我才上初中啊三叔,我後來變壞了你也要負責任的……”
三叔的手原本已經握住了茶杯,但是因為笑得手抖,隻好又把手縮了回來,“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可是當時我有什麼辦法?他們都不相信我能賺,全家上上下下,除了你,就沒有第二個人有辦法做到那件事,不找你,找誰?”
“還是我對你好吧三叔?”我抹掉了眼角笑出來的一點點淚珠,“奶奶好可憐,直到最後都不知道那幾個鐲子是假的,我們真壞。可是三叔,”我對他用力地微笑,“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做的這件壞事情,我們所有人,我們這個家是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生活的——可能在另外一些人眼裏我們擁有的根本不算什麼,可是對我來說,三叔,你就是我見過的所有男人裏,最了不起的。”
“那件壞事是咱們倆一起做的。”三叔拍了拍我的腦袋,“你也了不起。東霓你就是太聰明太膽大了,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好事,下次一定要找個忠厚老實的男人過日子,要踏實一點兒過日子,知道了沒有?”
“你是說,下次要找個容易上當受騙的男人結婚,我翻譯得對不對?”我笑看著他麵色平靜的臉。
三叔也狡黠地一笑,仔細想想那是他年輕的時候臉上經常會有的表情,他說:“就是這個意思沒錯。雖然直接說出來是不大好,可是我怎麼可能向著那些老實人,不向著我侄女?”
我們又一起大笑了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災難來臨的時候,如果有人共享的話,其實人們是很容易在災難的縫隙裏掙紮出一點點絢爛的歡樂的。我們誇張著往昔的好時光,使勁兒地想讓自己笑得更厲害一點兒——無非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真正的厄運就要來了,大戰之前,總要積蓄一點兒力量。
“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三叔正色道,“別打斷我,這不是說泄氣的話,如果這一次我能過關,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第一件事,東霓,其實這麼多年以來,我最後悔的就是那個時候看著你去新加坡——”他揮揮手製止了想要插話的我,“那時候我剛剛真正辭職出來做公司,所有的存款都拿了出來,一開始拉不到什麼客戶,就連當時住的房子都押給了銀行,家裏還有西決上高中,南音上小學,爺爺的身體也不好,總得住院……是真的一時拿不出什麼錢來替你交大學的學費。可是這麼多年我真後悔,尤其是在你剛剛去新加坡不到一年的時候,公司就開始賺錢了,那個時候,每做成一筆生意我都在心裏說,要是能早一點兒拉到這個客戶該多好,哪怕早半年,就算你爸爸媽媽沒有能力,我都可以供你去念大學。”
“三叔你在說什麼呀?”我硬生生地切斷了他的話,其實是想切斷我心裏湧上來的那一陣龐大的淒涼,“我沒有去念大學是因為我一點兒都不喜歡讀書,根本不是錢的問題,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好好好,不提這個了,”三叔連忙說,我猜他是看到了我一瞬間紅了的眼眶,“那現在說第二件事情。你聽仔細些,我隻交代給你……”
“不聽。”我賭氣一樣地說,“幹嗎好端端地告訴我那麼多事啊?你去交代給西決嘛,他才是唯一的男孩子,有什麼傳家之寶武林秘籍的都得給他才對呀。”
三叔絲毫不理會我的胡攪蠻纏,他隻是說:“這件事情很大,連你三嬸都不知道。”
“你外麵還有一個女人,還有別的孩子?”我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