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你的希伯來書(2)(1 / 3)

我怔怔地看著他淤青的臉和眼角,以及破裂的嘴唇。眼淚就是在這個時候“刷”地淌了下來。因為就在剛才,我還想殺掉他,砍死他,把他撕成碎片,或者摔碎一隻玻璃杯抓起一捧碎片戳到他眼睛裏去。但是現在,我不想那麼做了。他從來沒有打過我。沒錯,我們有過彼此仇恨的時候,有過口不擇言的時候,為了製伏我,為了讓我低頭,他曾經像按一個圖釘那樣把我死死地按在牆壁上,他曾經卡住我的脖子在我眩暈的時候放開我,他曾經把我拖到衛生間裏從外麵鎖上門,他曾經一把把我推倒在床上那團亂七八糟的被褥中央。

可是他沒有打過我。從沒有。這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會有這一天的。我一直在等著今天。我曾經還僥幸地以為,我們的關係最終還算是平靜地結束的。現在想想,怎麼可能?我逃不掉。我聽見了一種可怕的聲音,更糟糕的是,我知道那聲音來自我的喉嚨。冷杉遲疑地靠近我,溫暖的手掌覆蓋在我抖動的後背上,當我看到他眼中的那點兒驚懼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甩開了他。“滾開!”為了不讓那種恐怖的聲音把我徹底變成一隻動物,我隻好試著讓自己說話。眼淚把周圍的世界變成了一個荒謬的哈哈鏡,我讓自己蜷縮在了一張沙發和另一張沙發之間的那一小塊地板上。管他呢,我已經看不清所有這些人,我就當他們一樣看不清我。

“去死吧,都去死吧。”我感覺自己說話的聲音就像一個不慎落入某條奔騰深河裏的人,左搖右擺快要散架那般,想尋求一點兒呼吸的機會,“這不公平,老天爺你他媽為什麼這麼不公平?我是女人,我隻能做女人,我沒的選擇,沒有誰問過我願意不願意。我的手腕就是比他們細,我的力氣就是沒有他們大,他們就是可以輕輕鬆鬆地把我推開,把我抱起來,把我攥在手心裏,再看著我掙紮。老天爺我操你媽!”我重重地喘息著,罵給自己聽,“我害怕,可以了嗎?你不就是想要我承認這個嗎?我自己也不願意這麼沒出息,可是他們對我揮拳頭的時候他們用力對我吼一聲的時候我就是害怕!你聽見了沒?鄭岩,鄭岩你個王八蛋,你個孬種,鄭岩你讓我害怕了那麼多年你現在滿意了吧……”

有一雙手從我身後攏住了我。把我緊緊地擁在懷裏。他的手掌握住了我冰涼的、沾滿淚水的手指。“好了,好了,安靜下來,沒事了,真的沒事了——”我知道這是西決。因為我清楚我此時此刻的樣子有多麼不堪和丟臉,我癱在地上變成一堆如我媽那般的爛泥,這種時候隻有西決敢走上來抱緊我,這種時候我也隻允許西決走過來,因為我能確定,隻有他是真的不會嫌棄我。“深呼吸。”他簡潔有力地跟我耳語,“馬上就過去了,隻要你用力地深呼吸,你很快就不會想哭。來,聽話。”他心跳的聲音規律得可怕,它們就在我的耳膜邊舒緩地震動著。他的呼吸吹著我的臉,我用力地讓自己的呼吸也能慢一點兒,不知不覺間就想跟從著他的節奏,然後就覺得我似乎是可以這樣睡過去的。

“她到底在說什麼?”我聽見了冷杉困惑的問題,“鄭岩是誰?”

“她爸爸。”西決回答。

“冷杉,冷杉你過來。”我突然間抬起頭,尋找他的眼睛。找到了,他的臉湊了過來,他甚至有點兒害羞地把手伸給了我,我不顧一切地抓住他,從西決那裏離開,讓他用力地抱緊了我。“對不起,對不起,”我小聲地對他說,“我是不是嚇到你了?是不是?”他眼神複雜地望著我,灼熱地親了親我的額頭、眼角還有臉龐。他避開了我的嘴唇。

我聽見西決在我身後靜靜地站起了身。“讓她稍微睡一會兒吧。”他的語氣依然平和得沒有起伏。

“哥,我們回家吧。”後來當我回想起那天的時候,最後的記憶總是停頓在南音有些悲哀的聲音裏。

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夜色。我似乎忘記了是誰把我弄到床上來的。這種感覺很奇怪,類似宿醉,一種微妙的眩暈控製著我的腦袋和眼睛。然後我發現,貼著右邊臉頰,有個正在融化的冰袋。我艱難地爬起來,摸到了我的手機,急急忙忙地抓在手裏,是晚上十點了。很好,隻要我能知道時間,我就覺得自己沒丟。手機上有一個三嬸打來的電話,還有兩條短信。一條是冷杉的,他說他要去店裏了他愛我;另一條是方靖暉的,他說“東霓,原諒我”。

雪碧在客廳裏看電視,看到我出來,靜靜地把臉轉過來。“你醒了。”她細聲細氣地說。

“我現在要出門一趟,你別看到太晚,自己早點兒睡覺,好麼?”

她輕輕地點點頭,嘴裏卻說:“姑姑,小弟弟今天跟著那個人住到酒店裏去了,他很快就要走了嗎?”

“對。”我慢慢地吞咽著一杯水。

“你不想要他了麼?”她輕輕鬆鬆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