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燈光,記者,紅地毯。
巨幅的海報,從這號稱全球最大的影院大廳的這一頭,直鋪到另一頭。海報上,身著白色深衣的男子,在深曠的宮殿裏旋轉飛舞,墨般的長發飛揚,一黑一白之間,是他冷然的笑。
無數的“年糕”如潮水一般包圍了影院,她們手裏的相機,閃光燈不斷起伏,甚至比那些專業的記者還要瘋狂。
“哇……這裏的女孩子,都是這麼大膽瘋狂的嗎?”雲之初站在二樓的走廊上,忍不住搖頭感歎。
在千年之前的虛空之境,即便是最大膽潑辣的女子,也不敢這麼直接地對男人喊出“我愛你”呢,那可是要被人笑話的。
今天是電影《朱雀》的首映禮,許年恩一大早就到了這影院二樓的貴賓室化妝造型——據吳姐說,主辦方希望許年恩打扮成電影裏的造型出現,為宣傳造勢,隻是那個造型似乎很費時間,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了,還沒有弄完。
她著迷地看著樓下的巨幅海報,海報裏的男子,才是她熟悉的樣子。
“若是千年之前,先生每日都是這個樣子,還需要什麼造型呢?”她咕噥著,皺了皺眉頭。化妝師還說不要閑雜人等在場,把她趕了出來。她可是許年恩的助理,怎麼回是閑雜人等!明明是那個眼冒桃花的女人想要和先生獨處!
百無聊賴地打開電視,拿著遙控器胡亂地按起來。
凡間的東西真的很神奇,這麼一個箱子,居然比姥姥的法眼還厲害,可以看到好遠以外的東西——好在她下山之前,請教了常常跑到凡間玩鬧的大姐,才不至於被這些東西弄得露出馬腳。
不過,她對這東西裏麵的內容可是一點都不感興趣。
她拿著遙控器不斷地換台換台,一邊焦急地盯著化妝室的門看——到底什麼時候才好嘛!首映禮是在六點整開始呢!
忽然——
電視屏幕上一張臉一閃而過,如閃電直直劈中般,雲之初愣在那裏——那個人,那張臉,分明是……
天啊!
不可能!
她趕緊將頻道調回去——可是,出現在屏幕上的已經是主持人甜美的笑容,和“下麵請看記者從現場發回的報道……”然後畫麵便切到了新聞現場。
那張臉消失了,好像不曾存在一般。
可是——
她肯定,她一定是看到了那個人!
她騰地站起。
不,如果真的是那個人,如果真的是那個人投胎轉世,那麼他和先生之間會發生什麼事情,他是不是已經出現在先生的生活中了,還是還沒有出現……
那個家夥,在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身份!
“對不起,請問……”
吳姐一臉看著眼前這個小心翼翼發問的女孩子:“怎麼了?”聽說是許小姐請回來給年恩的助理,可是她怎麼總覺得這個女孩子甚至連一些常識都不懂,她真的能照顧好年恩嗎?
“那個,我剛剛錯過了一則電視新聞,請問您有辦法讓我重新看到嗎?”她懷著希翼問道。姥姥可以運用法力看到過去發生的事情,可是這個吳姐……
不過,隻要有一絲希望,還是不能放棄。
“……”吳姐忽然覺得有些頭疼,許小姐到底是從哪裏找來的天兵助理,這個女孩子連上網查看新聞都不會!“如果你知道那是什麼頻道的什麼新聞節目,登陸他們的網站查看就好了。”她搖著頭走開。
“啊……謝謝!”真是人不可貌相,吳姐居然擁有和姥姥一般的法力!不過她為什麼要朝著自己搖頭呢?“不過……”不過,網站是什麼東西?
“還愣著做什麼?年恩要出來了!”後麵有人推了她一把。
雲之初回過神來——還是等今天的首映禮結束之後再去問問網站是什麼東西吧。
她轉身。
化妝室的門打開,她還來不及上前,便有一大群的工作人員,攝影師燈光師甚至是服裝師,還有一些莫名其妙不曉得是哪裏來的人,一擁而上將門堵住。
“啊——年恩!給我簽個名吧!”人群中有這樣的尖叫聲。
什麼嘛!
雲之初憤憤地,這些人真的是一點都不敬業啊!她奮力地想要衝過去,張開雙臂手舞足蹈地:“喂,讓一下,我……我是年恩的助理……”
可是,哪裏有人理她呢?
這時候——
“你。”人群忽然被推開,有一個白色的身影徑直超她走來。那身影,如此美麗,那麵容,妖媚得如同午夜的月光,熟悉得,讓她在一瞬間驚住,僵立如化石。
白衣翩然,美人獨立,如驚鴻之仙,娉婷而來。
她未曾想過,因為夜夜迷戀地看著《朱雀》的海報,以為自己會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在看到他的真人,以這樣的裝扮出現在她的麵前的時候,她的心,在刹那間掀起的驚濤駭浪,依然讓她難以承受。
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
許年恩走到她的麵前,不易察覺地微微皺眉,旋即又展開淡淡的笑容:“你怎麼在這裏,我找了你好久。”剛剛在裏麵化妝的時候,就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她張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糟糕,為什麼指尖微微發痛……
她偷偷地低下頭去瞄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什麼時候她的指甲變得這麼尖銳了,好像,好像……好像是狐狸的爪子!緊接著,手背上居然出現了細細的白色絨毛!
她的身體在變回原形!
“怎麼不說話?”眉頭皺得更深,許年恩有些微的不耐煩起來,然而精致的妝容下,依然是笑靨恬淡。
周圍傳來一聲聲不間斷的尖叫。
“那女人是誰,年恩跟她說話那麼溫柔!”
“年恩跟誰說話都是那麼溫柔的啦!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簡直跟英國紳士一樣!”
“我……”怎麼辦怎麼辦!她咬牙,屏住呼吸想施法控製自己身體的變化——可是,先生就在麵前,她的一顆心跳得跟兔子一樣快,怎麼能靜心施展法術嘛!“我……”
許年恩靠近,低聲在她的耳畔警告:“雖然我不需要你來做助理的工作,但是拜托你,麵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保持著笑容,在外人看來,甚至有些像情人間在說情話。
“是……”她拚命深呼吸,努力從齒間擠出幾個字,“我知道了。”
“年恩,時間差不多了,該進場了呢!”吳姐在後麵喊道。
“啊!你還是先進去吧,待會兒我再跟你解釋……”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展開笑容。
雙手背在身後,分明已經感覺到那些越長越濃密的白色絨毛。
還不離開的話,一定會露餡的!
許年恩看著她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藏在身後的手,眸子裏,仿佛有了不尋常的光芒。
然而,好在他沒有再追問,轉身在眾人的簇擁下離開。
她鬆了一口氣。
“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來頭?不過就是一個助理罷了……”有人嫉妒地瞪著雲之初。
雲之初尷尬地笑笑。
老天爺,不要再看我了——再看下去,會露餡的!
“哎!”旁邊有人神色慌張地推了她一把,“別亂說話,聽說是尹夫人找來的……”說不定來頭真的不小呢。
尹夫人,尹許年惜,在景安也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完美的灰姑娘的故事,是所有女人都羨慕的公主。所有的事情,一扯到她身上,就讓人不敢褻瀆。
果然,那人吐了吐舌頭,收拾了東西急忙離開。
呼——還好蓮姬,啊不,尹夫人救了她一次,還是趕緊找個隱秘的地方施法吧!
化妝室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幸好!她鬆了好大一口氣。勾起小指,銀光閃過,化妝室的門被牢牢地封閉上。
她看著自己的手臂。
白色的絨毛細細密密的,已經蔓延了大半個手臂。怎麼會這樣!
剛剛……
先生的模樣,分明,分明就是千年前的樣子啊。長發未挽,深衣勝雪,走出人群的那一刹那,嘴角淡淡的笑容,分明就是千年前先生的樣子啊。
眼淚忽然忍不住流下來。
“先生……”她低聲喊著,對過去的那些回憶,那些終年落著雪花的年月的回憶,不斷地湧現。她仿佛又變成了那隻毫無法力的小小銀狐,以一個極其舒適的姿勢蜷縮在先生的懷裏,貪戀著那一絲絲的溫暖。
先生的……
溫暖。
周圍是一片漆黑,她躲在草叢裏,瑟瑟發抖,隔著草叢,她聽見那些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如同勾命小鬼的獰笑。
她害怕得渾身發抖——都怪自己貪玩,瞞著姥姥下了山,才會被那些人抓住,送到這個地方來。她聽說過,這些人類喜歡把銀狐的皮扒下來做成衣衫穿在身上呢!
她趁人不注意從籠子裏逃脫出來,一路狂奔,卻因為慌不擇路幾次三番撞到石塊樹幹,逃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渾身疲乏無力,再也動彈不得。
如果被那些人抓住的話,她會被如同雞鴨一般飼養起來,等長成之後……殺死扒皮吃肉吧!
她不要!
她絕不要把自己的性命這樣白白斷送!
小小的銀狐猛然張開眼,努力掙紮著朝前方爬去。
可是……
還是好累,好累,爬也爬不動了嗬……
“哎?”忽然一個極其溫柔好聽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她的心裏狠狠地驚了一下,認命地閉上眼——終於還是被找到了。她已經聽到了護衛們拔刀出鞘的聲音,在這漆黑的夜裏聽來分外猙獰。
姥姥……
大姐……
青城山上的紅果……
然後——
“哎呀呀,何必這麼草木皆兵!隻不過是一隻白狐罷了嘛!”那個溫柔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絲的漫不經心,如深夜的露水,在不經意間,便深入心底深處。
倉皇間,她抬起頭,想要看清楚擁有這樣溫柔聲音的男子,到底長了什麼樣的麵容,就在這時候,一雙柔軟而溫暖的手,輕輕地托起了她。
溫暖的……
溫柔的……
溫柔的手,一如母親的舔舐。
如春日的第一縷的和風包圍了她,拂動她柔軟的毛發,那種暖暖癢癢的感覺,真的好舒服,好舒服……
她努力地仰頭,努力地睜眼,然後才看到了他的麵容。
黑夜中,他的麵容一如初春漫山遍野綻放的花朵,嬌豔地在月光下盛開的花朵。那鮮紅的唇,如青城山上的紅果一般誘人,他對她勾起薄笑,湊近了仔細觀察著,呼吸出的熱氣,微微吹動了她額間白色的毛發。
……
“先生,你要把它養在竹園嗎?”女子著迷地摸著她雪色的毛發。
“嗯。”男子笑笑。
“先生給它取個名字吧?”
“名字?”
“是的。”
“唔……那便叫雲之初吧。”
“雲之初?”
“雲之初作,薄而輕柔,不正像它嗎?就叫雲之初,小初。”他認真地,就這樣為她定下了名字,雲之初。
牛車從明王宮的石道上碌碌駛過,那叫做雲之初的小小銀狐,便在男子的懷中,酣然入睡了。
先生的,溫暖,就是在初見之時,便牢牢地刻印進她的心裏了吧?千年來,在清寒的青城山上,在每一次蛻變的痛苦之時,都是這樣的溫暖,支持著她咬牙堅持了過來。
“先生……”她在眼淚當中,衝著鏡子裏的自己微笑,“沒有想到,即使到如今,先生已經是一個凡人,卻依然美得這樣讓人心動呢。
她深深呼吸,然後閉上眼睛,默默地念起心經。
手臂上白色的絨毛漸漸褪去,露出白皙的皮膚,而尖銳的指甲,也仿佛是被銼刀打磨過了一般,變短,變得圓滑起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下一次一定要記得問問姥姥才行。”如果總是在這樣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忽然恢複原形的話,遲早有一天會被人看見的。到時候說不定會把那人下傻——如果是先生的話,那就該死了!
好了!
她看著自己白皙光滑的手臂滿意地展開微笑。
現在,應該去看看首映禮進行得怎麼樣了——已經開始了吧!
漆黑的夜。
隻有點點的金色光亮,如同夜晚的繁星照在這黑色之間。空氣裏彌漫著讓人陶醉的香味,有柔而美的音樂,是潺潺的流水的聲音,在這偌大的黑色空間裏靜靜流淌。
舞台上。
金色的燈光下,有身著白色深衣的男子,翩然而立。有笛在唇邊,那翠綠的顏色,如同山間翠竹。寬大的袖子垂下來,在沒有風的黑色當中,靜默得如同千年的等待。
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安靜,隻有潺潺流水的聲音,和笛子吹奏出的清音。
她安靜地站在那裏。
身後的木門微微開了一條縫,她的影子被投射在地上,拉得好長,好長。她深深地凝望著台上吹奏橫笛的男子,隻覺得心底的疼痛一陣一陣,來得那樣毫無預兆,山崩地裂。
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這樣美妙的樂音當中。
他們微微張著嘴,眼睛裏流露出來的全部都是驚訝和讚歎——
許年恩,簡直就是完美的神話一般的存在嗬!一開始出道,有人認為他隻不過是一個靠著家世背景到娛樂圈玩票的少爺,可是,他卻用如山泉一般清澈沒有雜質的聲音,征服了所有的人,一手彈得極好的鋼琴,能融化每一個人的心;然後,他又開始出演電影電視,那演技之爐火純青,第一部作品就大獲好評,創下千萬票房。
而現在,他們又看到了那樣與眾不同的一個許年恩。
身著古代服飾,吹奏著笛子的許年恩,好像真的就是從千年前的古代走出來的翩翩公子,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一抹微笑,都滲透著古典的氣息,攝人心魄。
所謂公子世無雙,也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音斷。
燈光微微亮起,然後漸漸地大亮起來。
她看到舞台上的許年恩朝著觀眾微微點頭,那目光卻是掠過了眾人,落在了她的身上。
雖然知道,他看著自己沒有其他任何的含義,可是,她的心跳,卻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非常感謝年恩的精彩表演!”身著華服的主持人帶著美麗的笑容,“下麵就是電影的播放時間,請帶著最大的期待,和我一起來欣賞這部《朱雀》吧!”
燈光再一次暗下去。
屏幕亮起來。
汽車在馬路上行駛著。
坐在這樣的東西裏,始終覺得有些別扭,可是更別扭的,卻是和他共處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裏吧。
雲之初從汽車的後視鏡小心地去偷瞄後座上閉目養神的男子。
果然——
無論是什麼時候看,他都是那麼美呢。
“有什麼話就說吧。”眼睛沒有睜開,他卻似乎非常篤定她在看他。
“啊——”被抓包的雲之初慌忙轉過頭去,“我沒有話要說啊!”奇怪,這個家夥眼皮上也長眼睛了嗎?“吞吞吐吐的做什麼。”語氣裏有了明顯的不耐煩,不再是外人麵前那個永遠風度翩翩的許年恩。
“嗯……”她看著後視鏡裏的他,“我想說……您的笛子吹得真好。”
真的很好,無論是千年前,還是如今。
許年恩睜開眼。他看到後視鏡裏她的眼睛,對上了她的視線。然後,微微上揚嘴角:“多謝誇獎。”
月華初上。
春末夏初的夜風微微吹拂著她的發,她站在樹影下,遠遠地望著那個燈光之中的身影。
周圍彌漫著甜絲絲的香味。
燈光下的大草坪上,有錦衣華服的男女,麵帶著美麗的笑容穿梭在人群中,他們手裏的水晶杯裏,液體亦反射著光芒明亮。
《朱雀》電影首映禮的慶功會。
《朱雀》的導演是華裔美籍名導周韓,是一名年過半百的中年男子。三十年前憑借自己的電影處女座便一舉奪獎,從此譜寫了三十年的票房神話。而這一次,更是邀請到了素有人間精靈之稱的許年恩出演,女一號則由今年剛剛竄紅的名模,Cat World經紀公司的安曼出演,更是吸引了大片的注意力。
這場慶功宴,注定不隻是慶功宴那麼簡單。
雲之初收回視線,翻開手裏的小冊子。這是剛剛吳姐交給她的,裏麵羅列了娛樂圈複雜的人物關係譜,誰是需要被尊敬的,而誰無關緊要,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吳姐囑咐,一定要在一個星期之內記住。可是,她可不是普通人呢。嘴角揚起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她深深呼吸,然後,便有凡人看不見的藍色光芒從小冊子上發出來,一點一點如同會尋路一般,鑽進她的腦子。
然後,她閉上眼睛。
再睜開的時候,已經對一切都了若指掌。
安曼,雖然年近三十,然而卻長了一副天生的娃娃臉,加上一把纖細的嗓音,年齡成了外界的撲朔迷離之謎。她十六歲出道做模特,卻一直默默無聞,直到去年一起車禍意外中,被媒體大肆報道而一夜竄紅,迅速升至一線名模,甚至橫跨到主持界和影視界。
三個月前,許年恩同安曼傳出了緋聞。雖然有人認為這不過是為了電影《朱雀》造勢的宣傳手段而已,但是特殊的是——這是許年恩出道以來,第一次和合作的女明星傳出緋聞,因此大多數人似乎都相信了這個緋聞。
“不過,肯定是假的吧。”許年恩愛著的女子,應該是他的姐姐許年惜才對。但是,她還是在心裏,記下了這個叫做安曼的女子的容貌。
這時候,忽然有記者喊道:“年恩和安曼合個影吧!”
安曼似乎正等著這一刻,話音未落,便笑吟吟地走過去,親熱地挽住了許年恩的手臂,擺出姿勢讓記者拍照。
“哎!”心裏忽然憤憤地,“她怎麼可以靠先生這麼近!”這個女人怎麼如此不知廉恥,居然非禮先生!她好想要衝上去把那個女人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