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她的初吻,居然就這樣輕易地被……
……
她忽然不能發出聲音了。
因為——
他微微低頭,然後,輕柔卻霸道地,吻上了她的唇。
很多很多年以後,每當想起這個吻,她依然還能感覺到當時的心情。
他的唇那麼柔軟,帶著淡淡的體溫和香味,輕輕地貼在她的唇上。她僵硬在那裏,毫無反應。
……
忍不住,微微地抿了唇。
她低下頭,臉上盛開連自己也毫無察覺的笑意,如夏日豔陽下的芙蕖。
“在笑什麼?”忽然有陰影籠罩了她,雲之初慌忙抬起頭來,便看見許年恩清澈的雙眸——隻是此刻在雲之初的眼裏看來,這眸子一點都不清澈,反而“涵義豐富”。
“沒有!”她猛地跳起來,笑容有些心虛,“錄影結束了?下麵要去哪裏?”
“你明明就笑了。”許年恩完全沒有理會她的“轉移話題”。
“我在雜誌上看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雲之初做出誇張的笑容。
“拿來。”眸低笑意依然淺淡,他伸出手來。
“什麼?”
“雜誌啊,我也想看笑話。”
“……”她很無奈地遞出手裏的雜誌。
許年恩翻著手裏的雜誌,斜眼睨她:“喔,這是哪一家出的美容雜誌,居然有講笑話的單元?該不會是這些瓶瓶罐罐在講笑話吧?”
笨蛋,連撒謊都不會。
“哈哈哈,你真愛開玩笑。”雲之初尷尬地笑笑。
這時候,旁邊忽然有人插嘴。
“我看啊,小初一定是想到自己的男朋友了吧?”是這個節目的主持人的助理小傑,一個很可愛也很多話的大男孩。
“……”雲之初拚命拿眼瞪他——這個家夥的話真不是一般的多!
可惜小傑完全不理解她的擠眉弄眼,反而把它解讀為“害羞”——
“我看剛剛小初臉上的笑容,一定是想到心上人了,才會又羞又甜蜜!”他嘻嘻笑著跑開,一邊還衝著雲之初吐了下舌頭。
雲之初氣得差點想追上去狠狠揍他一頓,偏偏這時候吳姐也過來湊熱鬧:“咦,對了,都沒聽你提過你男朋友——小初,你到底有沒有男朋友,要不要吳姐給你介紹一個?”
哎,她就是忍不住心裏那點做紅娘的癮!
“我……”
“怎麼可能有,誰會看上這個傻乎乎的家夥。”許年恩扔下雜誌,笑容滿麵地接道。
雲之初氣結——
她,她哪裏傻了?她隻是有的時候腦子有點轉不過來而已!
“我當然有男朋友了!”她雙手叉腰,“像我這樣可愛又美麗的女孩子,追的人不要太多哦!”才不要讓他看不起!
“是嗎?怎麼不帶來給我們看看?”吳姐好奇地。
“啊?”吳姐,你未免太八卦了一些吧!雲之初有些哀怨地看著她。
“對啊,小初,帶來給大家看看嘛!”周圍的人都開始跟著起哄,一副八卦到不行的表情。“可是……他很忙,我怕他沒有時間。”她隻是隨口說說而已,哪裏去找個男人來假裝她的男朋友!
“噢——”眾人哄鬧著,“該不會是你男朋友很帥,怕帶出來被我們拐帶了吧?”小傑從門外探進腦袋來,“小初你可真小氣,還把男朋友藏起來啊!”
話音未落,又消失在門外。
雲之初覺得,她有必要找機會好好地“教訓”下這個八卦的小子!
這時候導播進來:“下一場開始了,相關人員出來準備!”於是所有人都在一瞬間跑了個沒影。
“我去找製作人談談。”吳姐收拾好東西也打算出去。
“吳姐,我陪你去吧!”雲之初湊過去,臉上有討好的笑容。
吳姐白了她一眼:“剛剛該你出去的時候不出去,現在跟去湊什麼熱鬧?”這個小丫頭片子!“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在這裏陪年恩吧。”
說完也不管雲之初可憐巴巴的眼神,自顧自走了。
偌大的化妝室一時隻剩下兩人,安靜得有些讓人不適應。
“嗯……”她不要留在這裏,“你要不要吃點什麼,我出去買?”
許年恩不說話,隻是在沙發上坐下,順手拿起一本雜誌翻起來,那神情態度,仿佛不曾聽見雲之初的話一般。
雲之初吐吐舌頭。
深呼吸。
沒事啦,沒事!她安慰著自己,順勢在椅子上坐下。
“他叫什麼名字?”許年恩忽然發問。
“嗯?”什麼東西?
“不能帶來見我們,不會連名字都不能說吧?”他從雜誌中抬起頭,望著雲之初。
那樣的目光,安靜到同如鏡的湖麵一般,沒有了之前淺淡的笑意,也沒有了那絲不懷好意的捉狹,安靜到——如同竹園裏靜靜的雪地。
“名字……”
她怔住。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她心上的男子的名字,她也從未告訴過別人,她心上的那個男子的,名字。
先生說過,一個人的名,便是一個人的咒。
一個人被取了一個名字,他便被束縛在這個叫做名的咒裏, 成為一個活生生的人。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便是念出了那一句咒。
她從不敢,說出那個名字。
“還是,根本沒有那個人?”他看著她。
燈光微白,落在他的身上,身上的淺藍色襯衣,仿佛都暈出了柔和的光芒。他望著她,那樣的神情通過她的雙眸定格在她的心底,然後一點點烙印。
“當然……有。”她喃喃地。
當然,有。
她當然有喜歡的男子,那男子,當然有他的名字。
……
素白的雪地,男子安靜地站在雪中。
墨藍色的深衣極地,裙裾被不斷落下的雪花深深淺淺地埋進雪地裏。他仰頭,望著不斷落下的雪花,絕美的麵容,在寒冷中僵硬成冰。
她安靜的坐在廊上。
這個時候的她,已經被先生收作式神,因為他的陰陽術,她得以以人的形態出現在使人的麵前,得以,伺候在他的身邊。
她安靜地望著他的背影,心底滿是憂傷。
她的身邊,站著另一名男子,是青王派來的人。
“太傅,您可是青國人。”男子聲音沉重,“難道,您要眼睜睜看著青國毀滅嗎?”
雪地裏的男子不說話。
這樣安靜地站了良久,他才轉過身來,唇邊是仿若永恒不變的笑意:“喔,我原是青國人嗎?”他的神態輕鬆,語氣亦是輕鬆——
可是,她看得到他眼底的沉痛。
“太傅!”男子低聲喊道,“您可是青國王族,怎麼能說自己不是青國人?”
他輕輕一笑:“青國的王族,莫不是姓殷的嗎?”現在知道說他是青國的王族了嗎?現在他們記起他也是青王的血脈了嗎?
那麼……
當初母親死去的時候,當初他被迫離開青國的時候,誰又記得他也是這青國的王子了呢?
“您不是……”
“抱歉,我早已經不是殷風——”他眸光明暗深淺,“如今世人都知道,我叫做竹鳳淺,在朝堂上,你們也知道喊我一聲,竹太傅。”
他不再是殷風,自從看到母親在雪地裏被餓狼撕碎扯裂,自從父親在耳畔對他說了那一番話,他便不再是殷風,他便不再是青國人——
他叫做,竹鳳淺。
……
“他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雲之初微微地笑著,目光渙散,仿佛穿越時空又見到了那個麵容絕美的男子,站在雪地裏朝她微微一笑。
她著迷了。
“是嗎?”許年恩望著她,嘴角毫無察覺地微微扯開。
“是……”
“那麼他叫什麼?”
“他……”她深深呼吸,唇邊盛開巨大的笑意,在那一瞬間燦爛如陽。
猛然間,呼吸一滯。
許年恩站起來:“算了,反正我也沒興趣。”他轉身打算離開。
可是,她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她的靈魂,已經回到了虛空之境,那個男子的身邊——
“竹鳳淺。”
他站住腳步。
“他叫做竹鳳淺。”她心上的男子,叫做竹鳳淺,那是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名字。
即使他已經死去,即使她死去,即使天地泯滅——
她都不會忘記的一個名字。
那個,讓她成為雲之初的男子,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的名字,他的一切。
竹……
鳳淺。
他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
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一瞬間如風起雲湧,占據了他的胸腔。那種滿溢到盛不下的奇怪感覺,讓他的鼻尖忍不住一酸。
那種酸,是飽經歲月,風霜白鬢的酸。
竹……
鳳淺。
然後,胸腔又是猛然一空。
化妝室裏寂靜無聲。
燈光明亮。
門外隱約傳來嘈雜的聲音,卻聽不分明。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視線才慢慢了有了焦距。她看向他,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狠狠地撞擊進她的眼簾。她用力咬緊牙,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她在心裏反複地告訴自己,許年恩雖然是先生的轉世,可是他有著與先生完全不同的靈魂,許年恩與竹鳳淺,是不一樣的人,而她所要做的,是幫助他得到幸福。
“很好聽吧?”她衝許年恩展開笑容。
很好聽的名字啊,她在心裏念了一千年,每念一次,就覺得越發好聽的名字。
她滿懷希冀地望著許年恩,希望得到他的肯定。
這是,你前生的名字。
許年恩轉過身。
那一瞬間,雲之初看清楚了他眼底駭人的酸痛。她的呼吸頓止,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他已經開口,聲音微啞:
“他,是誰?”
他望著她,眸光暗沉,如十萬八千裏的海底,就連間或閃過的一絲光,也是暗淡的。
“什……什麼?”她茫然地看著他。他的目光,讓她沒來由地心慌。好像有一種不知名的恐懼,在一點一滴地侵蝕。
他微微抬起頭,目光落在雪白的日光燈上。
那樣蒼白的白光,一瞬間刺痛了他的眼,這種感覺,好熟悉……
……
雪。
蒼茫的大雪,飛快地從蒼空中落下,完全沒有猶豫。
仿佛不過是一眨眼,那些雪就從雲端落到了地上。
這雪似乎是下了許久,許久。
然而今日的雪,卻落得那麼洶湧,那麼迫不及待,仿佛已經預知了些什麼——預知了,從今之後這天下不再是它們獨占的。
有一輪蒼白卻燦爛異常的明日,從重重疊疊的雲層後麵綻放出光芒。
他仰起臉,一瞬間那光芒刺眼。
……
“我……”他目光呆滯,“這個名字……”
這一次,輪到她有一種想要逃離的衝動。她想要走,不想要聽見下麵的話,可是,她已經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她忽然感到全身發冷,好像連身體裏的血液都是冰涼的。
垂落在身側的雙手,指尖已經僵冷到毫無知覺,她想要蜷縮起來以獲得一些溫暖都無能為力。
“不……”不要聽!
“我覺得……”他望著日光燈呆呆地。
她的淚水忽然洶湧地蔓延在臉上。
晶瑩的淚水。
“我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很熟悉。”他的聲音,輕到幾近無聞。那種奇妙的感覺,酸和痛和因為莫名其妙的熟悉而帶來的恐慌,讓他忽然有種身心俱疲的倦怠。
“可能……我見過他?”
或者,他曾在他的生命中,扮演過重要的角色?
可是……
他卻完全想不起來。
熟悉,卻沒有一點記憶。
或許,是在那些混沌的日子裏,曾經出現在他身邊的人?那些罹患抑鬱症的日子,每每想起都覺得如深刻的夢靨,恍若驚夢,那麼不真實。
隻是,深深呼吸,卻依然還能感覺到當時的心悸。
雲之初怔怔地站在哪裏。
她的心,在胸腔裏絞痛到無以複加。
先生……
他說,他記得您。
她曾以為,在看到他的帶著最倦怠卻最溫暖的笑,沉睡在她的懷裏的那一刹那,她曾已經他永遠地消失了。
再經曆輪回,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竹鳳淺。
可是,可是……
為什麼,許年恩會記得竹鳳淺,為什麼,他會說——
這個名字很熟悉。
他會說——
他可能見過他。
“不可能。”她斷然否定,“你不可能見過他……他,從未來過這裏,從未……來過中國。”
“那麼或者是美國?”或者,真的是在美國治病的時候見過的。
“不,也沒有去過美國。他哪裏都沒有去過!”
他隻存在於虛空之境,一個,與這個時空毫無關係的地方。
“那麼,他現在在哪裏?”許年恩收回視線,落在雲之初的身上。
“他……”
“他在哪裏?”
在,哪裏。
她愣愣地望著許年恩。
心底的笑,如玫瑰一般綻放,然後又迅速凋零。他——
就在這裏啊。
“他,不在了。”
許年恩怔住。
“不……不在了?”不在了?可是為什麼,他卻從心底不相信這個消息。對於一個他毫無印象的人,他居然那麼排斥“他不在了”的消息。
“是啊。”她衝他綻放一個虛弱的笑,唇色慘白得可怕。“他不在了。很多很多年前,他就已經不在了。”
許年恩久久地愣在那裏。
雲之初茫然地笑笑,然後努力深呼吸,她轉過身去背對著許年恩,稍過片刻,又轉過身來,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
“走吧。”她彎腰收拾好沙發上許年恩的外套和自己的包包。“吳姐和製作人應該快要談完了,接下來我們還要趕去錄音室,昨天Jack打電話來說,那一段副歌有所變動,需要你去重新……”
“所以呢?”許年恩忽然問道。
“所以我們要快點走了——約了四點現在已經三點十分了。”現在這個時候,交通已經有一些擁堵了,說不定會堵車呢。
“我不是說這個。”
雲之初愣住。
“什,什麼?”
蒼白的燈光下,許年恩站立在那裏。白色的光在他的身後投下黑色的影子,他的身形瘦長,襯衣穿在身上甚至有一些空晃,然而這一刻,雲之初卻忽然覺得他那麼高大,她站在他的麵前,對上他的眼眸,一瞬間無法呼吸。
“你很愛他,不是嗎?”許年恩盯著她,漆黑的眸子忽然有了倔強的冰涼。
“是……”她當然,當然……
過去的一千年裏,她從不敢說出那個“愛”字,可是,她看著他含笑的眸子裏的自己,就清楚地明白——
“我愛他,很愛,很愛。”她堅定不移地看著他,這一刻她的眸子沒有閃躲。
刹那間,她竟然有一絲錯覺——
好像,眼前的他,就是千年前的他。
“那麼,他死了,你為什麼還在?”輕輕一扯唇角,他露出招牌式清澈的笑容,明媚如春水,漣漪淡淡。
她呆住。
她怔怔地看著他。
是啊,她為什麼還在。
他不在了。
他不在了,可是她卻以更加飽滿的生命繼續存活了下來。找到轉世的他,給他幸福,成了她堅持活下去,堅持修煉,從小小的白狐修煉成人的理由。她不能再依靠他的靈力,以式神的形態存在,那她隻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如果連這個理由都沒有了——
那麼,她有為何存活。
她現在所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夠讓他和許年惜在一起,就是去破壞許年惜和尹樹之間的感情,即使她知道——
那樣的後果,或許會很嚴重。
“我有自己的理由。”她看著他,眸光真摯。
“那麼,你來做我的助理,也是因為這個理由嗎?”
“是。”
許年恩再一次沉默下去。
雲之初以為,他一定會再追問那個理由到底是什麼,甚至已經在心裏打好了腹稿準備應付他——她當然不可能說出我所愛的人就是你的前生這樣的話來。
可是,許年恩沒有再說話。
他伸手拿過雲之初手裏的外套,表情平靜得不見絲毫波瀾:“走吧。”轉身走了幾步,他又停下,卻,沒有回頭。
“那麼,我祝你早日完成你的,理由。”在雲之初看不見的地方,他唇邊漾開淺淡的笑容。“那到時候你就可以走了吧?免得留在這裏給我添麻煩。”
連勾引人也會找錯目標,實在是傻的讓他想笑。
“是。”
空無一人的化妝室裏,雲之初低下頭,溫柔一笑。“到時候,我就可以走了。”回到青城山上去,繼續做她的小狐妖,望著清晨的朝陽和傍晚的霧水,祝你一世幸福。
夜晚。
窗外有星芒明亮。
在這個國際化的大都市裏,隻有在郊區才能看到這麼明亮的星星吧。
雲之初趴在窗上,望著黑夜裏看不分明的大草地發呆。遠處的山穀中有湖水清澈,倒映著天上的明月和星芒,反射出迷人的光芒。
“姥姥……”她輕聲地自言自語,“他記得先生,他記得竹鳳淺這三個字,為什麼……”不是說,在投胎轉世的時候,奈何橋上會有孟婆湯,讓你忘卻前生的喜和悲嗎?
可是,為什麼他會記得“竹鳳淺”?
那麼是不是說明,先生他……
“傻孩子。”姥姥的聲音響起在耳畔,那麼輕,似乎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可是卻又是那麼清晰,“不要胡思亂想,孟婆湯從不失誤,竹鳳淺已經死了,他死在你的懷裏,你看到的。”
“可是,或許許年恩的身上殘留著前世的記憶……”
“絕不可能。”姥姥的聲音有斬釘截鐵的嚴厲,“退一萬步講,即使有,那麼自然會有人來修正這個錯誤,他還是會忘記前生的一切。小初,你要記得——青城山上這麼多同類的性命,有可能在你一念之間!”
“姥姥……”
“你不可以愛上凡人,那是觸犯天規的事情!”
“姥姥……”
“到時候,要丟掉性命的不止是你,不止是我,也不止是青城山的狐狸——還有可能,是得知了天機的那個凡人。”
也就是,你深愛著的許年恩。
他……
會死?
因為她。
淚水忽然湧出來,漫延在她白皙的麵容上,一滴滴清晰地低落。
如星光般。
“我知道。”她早就知道,她也保證過絕對不會對許年恩動心,她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她愛的那個人隻有竹鳳淺,絕不改變。
她不會背叛先生,即使那個人,是他的轉世。
“小初,你要記得……”
“是,姥姥。”
她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