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正色道:“上過戰場也不是啥好事!老弟,你還年輕,對打仗還有好奇心,俺老了,俺卻希望一輩子從沒打過仗。”
說罷老夏悠悠地望著窗外,看他的神情,似是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回到了老山、貓耳洞……不知他的耳邊,是不是響起了地雷、火焰噴射器、火炮的動靜……
老夏喃喃說道:“你是個炮兵,你知不知道,那擺成一排排的大炮一個齊射,前線上的兵,就像鬧蝗災的田裏的蝗蟲,被炸得蹦起老高老高的……流的血、胳膊、大腿、手指頭、不知道是哪一塊的肉,就像下雨一樣劈裏啪啦地落在你身上,你還得抖掉這些玩意,繼續衝鋒,你不衝鋒,讓敵人奪了高地,死的就是你啦……”
陳沐不禁打了個哆嗦。在部隊開炮時,乒乒乓乓的把標靶打個粉碎,除了炮筒粗點,炮彈大點,炮聲響點,感覺和步槍射擊也沒什麼區別。那時的他卻沒想過,那如雨的炮彈落在衝鋒的士兵人叢中……那時的他也沒想過,頂著屍雨、血雨再次發起衝鋒,需要多大的勇氣……
老夏在身上摸來摸去,掏出一盒皺皺巴巴的紅雙喜,把剩下不多的幾根都拿出來,把煙盒丟到窗外。摸出火,一口把四根煙全點燃,遞給陳沐兩根,自己將兩根並排吸了一大口,說道:“老弟,抽俺一口煙,咱就是戰友了!對了,你叫啥名字?”
“我的名字叫陳沐,耳東陳,沐浴的沐。”陳沐意識到,像老夏這樣的老兵,問了自己的名字,那便是心裏認可了自己。
老夏咳嗽幾聲,點點頭,說:“好!好!”
陳沐忽覺得和老夏做戰友是一件無比榮耀的事。接過煙來,兩支並在一起,痛快地抽了起來。平時他倒不怎麼抽煙,沒煙時倒也不犯癮。但此時他就像一個憋了很久的癮君子,將每口煙深深地送入身體深處,貪婪地在煙霧彌漫中沉溺。
老夏幾口抽完了煙,丟掉了煙頭,與陳沐並肩望著窗外。廣場上的喪屍們將他們曾經的工友吃了個幹幹淨淨,此時紛紛站起,到處徘徊著。
過了許久,手中的煙燙了手,陳沐才將煙頭丟掉,香煙幾乎已經燒著了過濾嘴。他從沒有兩支煙並在一起抽過,此時竟有了一種久違的飄飄然的感覺。
拾起地上沾著血跡和腦髓的鐵管,翻滾來看,鐵管上竟有了兩處凹痕。陳沐大步走在老夏的前頭,老夏在他的身後讓他覺得很有安全感。陳沐知道,那便是戰友之間的互相信任與彼此支撐。此時的他,像是初展翅,向藍天展翅翱翔的雛鷹,擁有了一馬當先的無比強烈的衝勁。
還有三層……兩層……一層,他們終於登到了樓頂。說是樓頂,其實這隻是還未封頂,仍在建設的一層樓。混凝土框架初步搭成,無數立柱裏露出鋼筋,像是栽滿了水泥作幹、鋼筋為枝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