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信她嗎?
即便他信了,他能廢了若如而娶她做皇後嗎?溫叔叔怕是已慘遭毒手,還有誰能還她花容月貌……
他作為一國之君,能召告天下,他娶錯了皇後嗎?他作為一個男人,能為了一個相貌如此醜陋的她,廢了花容月貌的皇後嗎?
第二日,雪停了,天也放晴了。
金碧輝煌的皇宮掩蓋在皚皚白雪之中,天與地忽地安靜,偌大的皇宮竟似一個荒園。這樣的天氣,稍有些身份的侍女都躲了在主子的窗子底下取暖,隻有低賤的三等丫頭,才要在雪中勞動。
剛到卯時,便得起來,喝一碗稀粥,也是主子昨日吃剩下的飯摻了水做的,便有管事的來招呼了,要去幹活。
昨日裏上頭就發了話,今日是葉貴妃生辰,白日裏皇後娘娘要在鳳棲秋梧設宴,請宮中的幾位娘娘來吃酒。而昨夜方才下了一場大學,鳳棲秋梧外的小道上都結了冰,不能通行。這天寒地凍的,鏟冰的活兒自然落在了畫扇這些個三等丫頭的身上。
十月初,皇帝與皇後大婚的第三日,便由太後主持,從朝中百官家中待嫁的適齡女眷中,挑選出兩妃四嬪八才人,充實後宮。而兩妃之中,門下省主事葉夢的次女葉素兒又特別得太後喜愛,不多久就晉了貴妃,位居三品。
雖然當日太後替皇帝選妃,打的是延續皇脈,充實後宮的名頭,卻有流言說是因為太後對皇後不甚滿意,卻拗不過皇上偏生地寵愛,便動了念頭。
當下,一班丫頭共八人,拿了木鏟掃帚,在鳳棲秋梧外鏟開了。
畫扇拿了木鏟,蹲在地上仔細地將冰敲碎,由跟在後頭的葉兒掃了。那葉兒是個孩子,平日裏與畫扇也要好,雖幹著活,嘴裏卻是不停地念念叨叨,講一些昨夜裏睡覺時聽到的趣事給她聽。
畫扇一心在手中的活兒上,倒沒心思聽她的,隻含糊地應著。雖雪是第一場,可這冰卻結了有兩日了,此時更是堅硬似鐵,一鏟下去,往往是冰未破,手已生疼。
不一會兒,手已經凍麻,隻看到虎口處被木鏟磨得通紅,卻不覺得疼。實在是冷,畫扇停下手中的活,將手湊至嘴邊嗬了一口氣——卻也是冷的。地上化的雪水滲進靴子,冰冷。
半日,雪鏟了大半,眼見就要完工了,畫扇才舒了一口氣。她自幼身子不好,雖在冷宮,卻也不用幹什麼粗活,做事總是最慢,好在管事的看她是皇後的陪嫁,皇後又甚得皇帝寵愛,得罪不得,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身後傳來聲響,畫扇轉頭看去,之間兩輛大紅色的轎子,在白色的雪地裏風外的刺眼,由眾人跟了,正緩緩朝這邊走來。
管事的連忙招呼眾丫頭起來,收拾收拾,來不及退下,隻能一排靠邊遠遠地站了,將頭深深低下,下巴幾乎要貼到了胸口。
好一會兒,才聽見了轎子抬動時發出的輕微的吱呀聲,由遠及近,漸漸地越發清晰起來,硌得人心癢癢。
畫扇將頭更貼近胸口一些,如果可以,她簡直願意把自己埋進雪裏。
忽地,那規律的吱呀聲小時了,“噔”的一聲,是落轎的沉悶。便有猩紅色的毯子,由一個小太監鋪了到她麵前。
心中一寒,手是止不住的顫抖。
一襲紅裙,用金線繡了大朵大朵的牡丹怒放,前麵有明黃色的緞帶垂下,身子兩側,是背後的披風上雪白的絨毛,在寒風中瑟瑟。
“奴婢……參見皇後……”她聲音低如蚊蚋,慌忙用手揪了裙子,強忍著才不至於聲音也顫抖。
“沒有想到你這賤丫頭命這麼硬,居然還沒死!”若如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都似咬著牙講的,如驚雷想在她的耳畔。
身體裏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湧上,畫扇隻覺得腦子中一片木然。不,她要平靜,若如不是她惹得起的,她死可以……可是姑姑要由誰來照拂!
“拖下去,賞個全屍。”若如淡淡地掃了一眼,轉身要走。
畫扇愕然抬頭,驚得目瞪口呆,一時不能反應。
“皇後娘娘饒命!”身邊的葉兒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急拉了畫扇要跪下。畫扇卻是不肯,更是挺直了腰杆,直視若如腦後發髻上的百鳥朝鳳金絡子。
“啪”地一個清脆的耳刮子,喜兒狠狠地教訓道:“沒規矩的奴才,皇後娘娘懲治一個賤婢,也要你來多嘴!”轉而卻小聲地對若如勸道:“主子,這賤人死不得,你忘了……”
這話不說還好,若如聽了更加惱火:“本宮堂堂大玥朝的皇後,懲治自駕的陪嫁丫頭還不行麼?”雖然嘴硬,卻亦知道汐兒說得在理,隻是臉上拉不下來,便把氣撒在葉兒身上,“這個丫頭,先給我拖下去。她敢為這賤婢求情,本宮就讓她先下去等著!”
內侍動作麻利,一把把跪在地上的葉兒拖出去,葉兒還來不及驚叫出聲,便被按了在雪地裏,拿了繩子捆了,又從她身上扯下一條布,把嘴堵了。
“葉兒!”有一種恐怖的聲音在心底喚起,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那日,在大興的囚室外頭,姑姑裸露的身體,那刺眼的血。要叫,聲音卻卡在喉間不能發出,她撲上去,卻被內侍死命拉住,任她再掙紮,也隻能眼睜睜看著葉兒被拖走,消失在拱門之外。
“娘娘,那這丫頭……”內侍指了指畫扇,一臉討好。
若如沉了臉,正要開口,卻聽見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勸道:“今兒個是素兒的生辰,不知皇後娘娘是否肯賞素兒一個麵子,且饒了這丫頭?”
這便是葉貴妃葉素兒,生得嬌顏,一笑起來更是甜美,嘴角漾開小小的梨渦,讓人堪憐,不知是修了什麼德,甚得太後的喜愛。
若如展顏,心知葉貴妃是給她個台階下,笑語嫣然:“妹妹開了這個口,本宮哪能拂了壽星的麵子。隻是死罪能免,活罪難饒,妹妹也別給賤婢求情了。”轉而對喜兒道,“領了到那邊去,不等宴散不許動!凍不死便算她命大”
喜兒鬆了一口氣,急忙扯了畫扇到那邊風口上去。
畫扇原本身子就弱,又沒吃什麼好的,身子輕得如同紙片一般。喜兒推了她在風口上站了,狠狠道:“要不是皇上有吩咐,姑奶奶我才管不得你的死活!識趣的以後別在公主麵前出現,壞了事,要你和你那瘋姑姑死的好看!”話畢再不看她,趕緊也躲進了鳳棲秋梧取暖。
如此寒冷的天氣,她可不要在這裏陪著那醜丫頭受罰。
有細細的雪花瓣落下,畫扇站在風口上,心是冷的,身卻是熱的,渾身的熱血都湧了上來,她不能呼吸,不能睜眼,隻有一雙耳朵,把那小暖閣裏的笑語嫣然聽進了腦子裏。
……
“姐姐如此得皇上的寵愛,妹妹才是羨慕得緊呢。”是葉貴妃的吳儂軟語,她是杭州人,據說她母親的姐姐,亦是先帝宮裏的人。
是若如甜甜膩膩的聲音:“妹妹怎麼這樣說,妹妹能討得太後歡心,才是本宮羨慕的。”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太後是因了妹妹的姨娘才對妹妹另眼相看的,反倒是姐姐,竟如此得皇上寵愛,連先皇與太後的情意怕也是比不上……”葉貴妃歎著,“有時候,瞧見皇上眼中對姐姐的情意,真是不禁要懷疑,姐姐與皇上是前世就認得的,今世還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