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鬆有氣無力的仰躺著，肚子裏灌滿了水，滿滿蕩蕩的掛在身上晃個不停，本來照在人身上應該暖洋洋的冬日陽光此時卻讓楊鬆覺得有些晃眼，有些眩暈，自從城衛軍圍城以來，他已經好久沒有正經吃過一頓飽飯了，雙眼黯淡無神，往外鼓鼓突出，下巴臉頰都幹癟的有些嚇人，已經開始往裏麵凹陷，眼看已經又是冬天，整整一年了，楊鬆知道這個冬天自己肯定熬不過去了，存糧已經漸漸見底，自己每日都隻能喝點兒稀粥，更遑論那些普通百姓。褒中縣裏麵現在已經十室九空，毫無人煙，近乎變成一座死城，楊鬆對於這些人去哪兒了心裏是清楚的，隻是裝作不知，麵對兩位天師時也絲毫不提及，隻看兩位天師和五百教眾不似他似的，依然龍精虎猛，就可見一斑，楊鬆自己堅守著這最後的底線，怎麼能吃人肉，這與那些無知的米賊何異，想想都讓人作嘔，這些最後的教眾無比狂熱，悍不畏死，相信天師們最後會創造奇跡，即使失敗，也會帶著他們白日飛升，去另外一個世界去享清福。然而楊鬆畢竟讀過一些書，他是不信的，他壓根兒就不信那些騙人的鬼話，他隻知道他離死亡是越來越近，他想過開城投降，可是那蘇真小兒和他有殺弟之仇，不共戴天，隻有陪著兩位天師堅持下去，等著教眾們口中的奇跡到來，熬過一天，算是一天。
猛地，楊鬆聞到一絲香味，久違的粥香，他那鼓著的腫脹的雙眼，猛地張開，像極一隻猛然蘇醒的蛤蟆，意識模糊的掙紮著，踉踉蹌蹌的，順著香味尋去，他太虛弱了。隻見幾個兵士，正煮著一鍋粥，不知怎地這鍋粥香極了，楊鬆眼睛鼓的更厲害，直瞪著那冒著熱氣的鍋，裏麵米粒兒翻滾著攪動著他的神經，他吞了一口口水，徑直去將一個兵士手裏的碗奪了下來，飛快的盛了一碗，渾然不顧粥依然滾燙，呼嚕呼嚕兩下就將粥喝了下去，接著又將碗添的幹幹淨淨，然而舔著舔著，他忽然停下，砸吧砸吧嘴，裏麵竟然有肉末兒，味道如此特別，他抬頭見所有士兵都呆瞪著他，楊鬆手中的碗砰然落地，狀若瘋魔的仰天大叫道：“裏麵是什麼東西？裏麵有什麼東西？”
不待那些士兵答話，他又猛地嘔吐起來，多日沒有吃飯的他胃裏哪能有什麼東西，除了剛才喝的熱粥，多是黃膽水，可是他依然嘔個不停，好似隻有把胃嘔出來，才能甘休。有個兵士，見不對勁，大膽的上前叫了聲：“楊大人？”想去攙扶於他。
楊鬆聞聲，抬頭，鼓鼓的雙眼瞪著那兵士，然後挨個掃視這一群人，他隻覺視線開始模糊，終於崩潰，他亂揮舞著手道：“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你們都瘋了，你們都瘋了……”他邊喊著，邊往外衝去，跑到大街之上，大街上也空空如也，沒有一個人影，楊鬆嘴裏依然不停的念叨著：“都是魔鬼，都是惡魔。”這時，他隻有一個念頭，要跑出去，要離開這個地方，要離這群人遠遠的，他跑到一個空空的房子裏，蹲在一個角落裏，一直念叨著：“瘋了，瘋了，都瘋了。”
天色入黑的時候，一個黑影迅速地跑到褒中縣城南門處，往常的時候這種想出城的黑影都會被守門士兵射殺，然後拖回去吃了，然而今天門衛遲疑了一下，這不是白天跑不見了的楊大人麼，他不是瘋了麼，然而門衛遲疑的那一刹那，黑暗之中瞬間跑出來了上百個這樣的黑影，不，更多，密密麻麻，人頭湧動，這些人和楊鬆一樣，隻有一個念頭，出城，他們都瘦骨嶙峋，都雙眼鼓鼓的盯著那兩個值夜的門衛，形成一種奇怪的力量，那兩個值夜的門衛略一遲疑就瞬間被這樣一群瘋狂的人所淹沒，雖然門衛們的叫聲驚醒了城樓上的守兵，然而已然遲了，楊鬆已經帶著崩潰的人們打開了城門，一窩蜂往城衛軍大營跑去，往有光的地方奔跑，離得越遠越好。
城衛軍今日值夜的是楊昂，迎著火光，他看清楚這些瘦骨嶙峋的或老或少的百姓，瞬間明白了一切，他馬上使人通知蘇真，同時也帶著一隊騎兵，直衝過去搶奪南門。
楊鬆抓了一口幹糧，猛地塞在嘴裏，囫圇吞下去之後，才梗著脖子，瞪著雙眼，無力的對蘇真說道：“他們不是人，他們不是人，他們在城裏麵吃人，一波一波的吃，一波一波的吃。”
“嗡！”蘇真隻覺自己雙耳轟鳴，自己竟然釀成如此慘劇，他有些歇底斯裏，指著這些百姓大叫道：“城裏的人都在這兒了麼？”
楊鬆此時已經抓起一塊餅在啃著，無暇說話，其它人也一樣，瘋狂而又貪婪的吃著東西。蘇真有些無奈，回頭對小胡子道：“讓百姓們都少吃點，餓極了，第一頓不能吃太飽。”說完，讓楊任帶兵跟著自己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