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是算師京城真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朋友,要是碰巧你就在北京,或者說你閑暇時來北京遊玩,不妨到東南邊這個與河北天津交界的地方——通縣,來走走。通縣是過去的叫法,現在叫通州區,你到了這兒,先奔縣城裏邊,有一條最寬最闊的大街,你也不用打聽這是條什麼街,看見兩邊的銀杏樹,你就知道沒找岔地方,沿著這條街從東向西走,到了有過街天橋的地方你就留神用眼睛掃一掃,瞅瞅有沒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中等身量,留著個平頭,坐在一小馬紮上邊,穿什麼衣服可就沒譜兒了,不過你看他手裏邊夾著根煙沒有,要是正夾著根中南海在那兒吞雲吐霧呢,那就是他,沒跑。這個“他”,就是我。找到了我,你大可以和我聊聊。你要問我多大,我跟你說25。你要問我在這幹嘛,我就告訴你在這等人。你就該納悶了,說我等的是誰啊?我當然是嗬嗬一笑,裝得高深莫測地把嘴附到你的耳邊:“嘿嘿,哥們兒,我不正是等你呢麼?”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就給你也點根煙,用東北朋友的話說,咱倆嘮點兒閑嗑。天橋上給人算命的大爺不少,有的帶個墨鏡,自詡是天機泄露的太多倆眼幾乎瞎了,沒那個,城管來了,他比誰眼都尖;還有的須發皆白,穿一身一白落地的對襟長袍,你以為他是隱逸的世外高人?姥姥!一問全是沒戲拍的群演,有人找的時候,一百塊錢一天去演個道士甲,沒人找就跑城鄉結合部來哄老百姓。就這種江湖騙子,還不如我上次在武清碰見的一個拉胡琴的老大爺,這大爺估計拉了一輩子琴了,微眯著眼睛,敞懷穿著一件破羊皮襖,撥弦的那隻手糙礪的像用老樹皮剪出來的一樣,那琴弓上的馬尾巴毛都快禿沒了,可人家這範兒在那兒擺著呢,愛聽您給個五毛一塊的,不愛聽您溜達您的,這就是職業道德,賣的是貨真價實的手藝。所以路上天橋上碰到那些吹拉彈唱的,施舍一點也無妨,像那擺棋攤起名字賣護身符的,趁早躲得遠遠的,他們是純粹的空手套白狼啊。上回有一“太乙上人”,給人家一小孩兒改名,小孩兒家裏邊姓扈,就是水滸裏邊扈三娘那個“扈”,像這種稍微生僻一點的姓氏,其實還真不太好起名字,小孩兒出生的時候家裏給起的名字叫扈婷婷(是個女孩兒),長到七八歲了是越長越文弱,雖說是個小姑娘也太嫌單薄了一些,家裏的老人迷信,認定是孩子名字起得不好,要找個先生給改個名字,讓小姑娘命格硬一些。正趕上這個“太乙上人”在天橋上擺攤,本來上人自娛自樂地用收音機正聽著《隋唐演義》,偏巧一家人路過的時候下意識的多向他這邊看了幾眼,這上人眼瞧不對勁,職業病似的咳嗽了一聲:“咳——,小姑娘怎麼這麼委屈啊?”一家人聽了這話站住了腳,問他什麼意思,他搖頭晃腦地說:“我看這個女娃娃,本來應該出落得個好身手,不知道被什麼壓製住了長不起來,不是委屈麼?”這家的爺爺奶奶聽了是連連點頭啊,忙說是孩子名字起的不好,先生既然看出來了,就給改個名字吧,直接塞了幾百塊錢過去。這上人貌似很淡定的接過這幾張紅票子,可我看見他太陽穴都突突地跳了幾下,估計也是老沒開張了。接下來他問好了家裏是姓扈,爺爺奶奶爹媽跟小姑娘自己的生辰八字,閉上眼睛就開始撚他那幾根黑不溜秋的手指頭,算出來什麼沒有不清楚,泥反正是搓下來不少。突然上人兩眼暴睜,說了一句:“有了!取名字忌諱很多,比如有人直接用古人的名字,想像古人那樣宏圖大展,殊不知是犯了大忌啊!不過也有例外啊,有的人拿古人的名字來用,不僅沒有忌諱,反而大有裨益。你們家這小姑娘,就屬於後者。”“那先生看去哪位古人的名字好呢?”上人更得意了:“哈哈,我看小姑娘身體不夠強健,隋唐時期有個大英雄叫秦叔寶,我看就叫‘叔寶’如何?而且八字......”後來上人玩命逃了三條街,擺攤用的幾本破書都扔了,還是讓那一家子抓住揍了一頓。當時我就在那個天橋上,那家人要扭送那個上人去派出所,我上去勸說:“幾位,騙子可惡是可惡,可還不至於就給他送到派出所去,他把錢還給您幾位,您幾位也揍他一頓了,要我說,也就這麼算了吧,都什麼時代了您還信這擺攤兒打卦的?信也得信我這樣的啊,我跟您幾位說,我出生的時候,我姥爺,就是個算命先生,給我起了個什麼名字呢?起了個‘鐵柱’,家裏邊姓張,那就是‘張鐵柱’。我姥爺說用這個名字一生鬼神不擾百病不侵,可我爸我媽還是嫌難聽,後來就自己給我起了個名字。我小時候,體弱多病,身上起大包脖子上長大疙瘩,一陣風過來能把我這小身板吹飛起來!是起名字的事麼?我跟您說,到了初中我鍛煉身體,玩命的鍛煉,堅持到今天,您看見我這身肌肉了不?梆硬!我高考那會兒,那成績咱通縣數得上的,您說這在起名字麼?這全在自己啊!”我一通話把這幾口人說的平靜下來了,仔細想想也是我說的這個道理,就放了那個黑心還倒黴的上人,跟我客套了幾句,一家人一齊走了。那上人對我也是千恩萬謝,我問了他一句:“你光聽收音機不看電視麼?沒看過廣告麼?”這時候你可能也納悶,半天淨聽我在這兒侃了,又是從小體弱,現在一身肌肉硬邦邦,學習據說還怪好的,我是個幹嘛的啊?跟你說,我是個算師。那算師又是個什麼職業?算的又是些個什麼?算師,其實我不得不承認,你要是不信我說的話,我和“太乙上人”那樣的騙子沒什麼兩樣。我學的東西呢,龐雜,精深,這不是我跟你吹牛,宗教裏邊有迷信的東西,也有科學的東西,宗教的三個要素是教條、儀式和偶像,除過這三點,和哲學其實是很接近的。你比如說佛學,佛教是宗教,佛學則不是,佛學是一門學問,而且是大學問,大智慧,你不信佛菩薩可以,但學習、了解一些禪理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同樣的道理,去學道,學五行,學八卦,學星相,學巫,學儺,最後融會貫通——這就是我接受的“教育”,或者說學習的“法門”,到今天,我也不把自己歸入那一個門派,隻是簡單地稱自己為算師。我認為我安身立命的東西是一種還沒有被程式化的科學,人們習慣把已經被程式化的東西稱為科學,要有公式,要有反應,比如物理化學,這其實有失偏頗。程式化的目的是表明一種被發現的規律,便於應用和教授,但有些規律已經被總結出來,但很難被公式化,因為它比那些物理化學更複雜,因為它關心的是人,是人性,是人生,是人道。很多人提到鬼神就視之為封建殘餘,其實不然。鬼神無非是人的意識,人的精魂。人通過學習修行變成君子,或墮落為小人,精魂也一樣,修行渡劫難,好的成神仙,壞的變成妖魔鬼怪。這些怎麼程式化?很難。“算”,這個字包含著很精細的一套程序,包括信息的遴選,處理,推敲,對結論的論證,有千萬人神鬼千萬事件,就有千萬種各不一樣的推論過程,怎麼用一個公式來表達出來呢?所以隻能靠一代一代的人口傳心授,時間推移,遺失了不少好東西。算師,就是掌握了這個推敲過程的人。那麼算的是什麼呢?我很牛掰的跟你說,算神人鬼,算天下事,算社稷興衰,算山河變化。玄之又玄吧?要是信,咱就繼續聊。要是不信,你就當聽故事了。我今年二十五,十八歲參加高考,二十二歲大學畢業,我當初考的不錯,在一所有名的財經大學學金融,畢了業沒有找工作,沒事兒就在京津冀這一帶溜達,三年,也算是經曆了不少事,這些事有的荒唐,有的驚悚,有的稀鬆平常,有的讓人落淚,有的讓人苦笑。按說我什麼都能算,早就掙得昏天黑地的,過上所謂的奢華生活了,為什麼就甘心搬個馬紮跟你在這閑聊呢?一來,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樣,往後你聽聽我三年來的經曆,可能對所謂的這紛紛擾擾、花花世界換一種看法;這二來呢,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我這一行,說什麼天機不可泄露那是瞎扯淡,行雲布雨那是龍王爺的事,是天機吧?天氣預報不是天天泄露麼?天行有常,你隻是算,不去幹擾它就好,逆天改命的本事,我不知道世上有沒有,諸葛亮當初沒成功,我更是徹底的不會。我唯一的規矩就是三不算,哪三不算?跟自己有關的人、事,不算;別人沒主動來找我算的,不算;問姻緣的,不算。為什麼呢?人活一輩子,把每個溝溝坎坎都看清楚了,那還有什麼意思?所以關於我自己的,我不算;別人沒來找你算,你擅作主張的給人家算這算那,這和偷看別人洗澡是一樣的罪過,偷看洗澡也就是看個身體,偷看別人的事業、前途、健康、心事,就更可惡,所以不算;最後,愛情這個東西,我認為是世間最奇妙的,被兩個人從無到有的這麼創造出來,實在是妙不可言,妙就妙在沒有定數,妙在兩個戀人的互相猜測和包容,不能加以幹擾,就也不能算。而且是說不算就不算,這點控製力都沒有,我也不可能出師。誒,既然說到了出師,你想不想聽我講講我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