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蔣古誠作揖道:“世叔高見,容小侄放肆。太祖皇帝起於青萍之末,認為一夫不耕,就有人挨餓,一女不織,就有人受凍,家國天下,以農為要;初登大寶,更是篤信,普天之下,桑稼乃萬世之根本,經商貿易是坑蒙拐騙的行當,如有可能當然禁止。更兼大明朝立國後,方國珍賊眾占據沿海島嶼負隅頑抗。為求安定,朝廷詔令片板不得下海。
然而,小侄卻認為,詔令一出,苦隻苦了閩浙百姓。
沿海土地貧瘠,地狹人多,九山半水半分田。百姓自古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窮苦人家泛舟遠洋,無非求個活路,做些捕魚、販賣的營生,如今通不許下海,如何養活得了家口。
更有大族富戶,幾百年來都有做海外貿易的傳統。
上迄隋唐,下至宋元,哪朝哪代也沒奪了百姓飯碗,斷過沿海財路。
窮人要活命,富人要發財,走私自然愈演愈烈。
聖人有雲,道不行,乘槎浮於海;人之患,束帶立於朝。
今朝廷法度森嚴,百姓出海,每每被官軍汙以海盜倭寇,動輒逮以反逆大罪,刀兵相加,多少人頭落地。
世叔再看這寧波城裏,浙江境內,真不知有多少富商大戶,也在從事著出海販賣的營生。朝廷隻曉得江南富甲天下,又有誰知這背後的血淚辛酸。
江南海商,每時每日都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上要應對禁海法令,小心謹慎,唯恐漏了風聲,行差踏錯;下要經受胥吏盤剝,予取予求,就怕橫生枝節。對內不敢得罪衛所官軍,對外要提防倭寇海盜。其情其苦,可悲可歎。”
這一番宏論,在蔣古誠聽來震撼無比,他竟然一下子拉住了龍雲的手,雙目含淚,聲音哽咽,“世兄大才,言仕林不敢言,言吾輩不能言。請受我等海民一拜。”說著竟要深深一揖。
龍雲不敢受禮,慌忙閃到一邊,並還了一揖,言道:“小侄謬見,有汙尊耳。”
蔣古誠心悅誠服,叫來管家吩咐備席,要和龍雲開懷暢飲。
三人落座。滿桌佳肴美酒,再加上龍雲時不時有連珠妙語,三人越談越投機。
談興正濃,管家來報,二夫人與小姐從應天府探親回來了。
正說著,蔣二夫人陳氏,在一群丫鬟仆婦的簇擁下進來。
龍雲抬頭看去,隻覺蔣二夫人雖薄施粉黛,卻自有一份難以明說的雍容華貴氣勢,想來也是出身大戶人家的千金。蔣洲和龍雲一並站起施以子侄之禮。
蔣古誠向夫人介紹:“這是蔣洲的同窗龍雲,今日來家中作客。”龍雲忙又起身行禮。
蔣夫人道:“快免禮。既是洲哥兒的同窗好友,來家就免了那些俗禮,且不用拘謹。倒是見老爺高興的很,可需少飲些酒,免得傷了身子。”
將古誠哈哈大笑,挽起龍雲的胳膊,要他坐下,對著夫人笑道:“夫人算說對了,今日有佳客來訪,著實高興。龍雲小友,以束發之齡,卻胸有丘壑,見識廣博,日後並成大器。”
說道這裏,蔣古誠往左右看了看,不由“咦”了一聲,“夫人,怎麼不見玉兒,她留在應天了?這丫頭就是貪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