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閻王是個小白臉
時值炎夏,正午剛過,蟬聲嘒嘒,正是倦乏補眠的好時候,可茶樓一品軒卻早已人滿為患,男女老少倚桌而坐,一壺清茶,一碟茶食,便可以閑閑坐上一下午。孩子們坐在父母膝頭,時不時伸手去抓案上荷葉包了的各類吃食,瞪著藕節似的小腿,也是自得其樂。腳程慢沒占著座的,索性騎到臨近的樹上借著蔭涼往裏瞅。
這番鬧熱景象,不為別的,正是為了此處那說書先生黃老頭兒講的信差娘的故事。這老頭兒故事講得雖好,人卻委實損了些,一個故事套著一個故事,從月初講到這月末,愣是沒講完,倒是狠狠撈了一筆打賞。牢騷歸牢騷,午食過後卻還是打了扇匆匆往這邊趕,昨兒個都是還沒聽盡興呢。
搭在一樓二樓間的戲台子上早早撐起了書案,紫砂壺,醒木,手帕,白折扇,再加一個黃老兒,齊活,開工。但聞拍醒木一拍,黃老兒悠悠呷一口香片,順手用拇指指腹拭過嘴角,方緩緩開口:“上回說到,信差娘夜訪員外郎,小媳婦兒苦追惹心傷,話說這員外郎家中本有糟糠妻,此番挾恨歸來……”其聲或快或慢忽喜忽悲,倒是牽引人心的一把好手,堂下人亦時忿時泣時怒時笑,很是配合。隻是除了二樓雅舍的那位公子,這是小二羅八第一次見到他,更準確的說,是第一次見到這般不同流俗的人。好吧,羅八承認,他其實是想說,世間竟有如此騷包之人,大夏天偏生穿了一件紅豔豔的寬厚大袍,他當真不熱麼。不僅如此,在這個點包了間最貴的房,卻不見得對黃老頭的故事多在意,隻是騎坐在臨街的窗沿,閑閑嗑著瓜子兒。
約摸兩三炷香的工夫,白石又從竹籮裏拈了一小撮瓜子,將頭靠在窗框上,小媳婦兒苦追負心漢的故事聽多了不免腎疼,樓下大堂裏的婦人小姐倒是哭得淒淒切切,和著窗外聒噪的蟬鳴尤是惱人。這故事真是乏味得緊,黃老兒虧得是永寧第一書,編得故事好生老套,何況信差娘哪兒會恁閑,若是管得了這麼些個條條狀狀,豈不生生累死。幸而眼下已是一副接近尾聲的樣子。隻聽得醒木又是一響,抽泣聲猛的一頓,黃老兒清咳一聲道:“至此一去魂歸兮,縱也情深仍相離,預知小娘子信托何人所托何事,請聽下回分解。”聞及此,堂下人不免怨歎,流連再三,怏怏而去。
白石吐掉卡在牙縫裏的最後一片瓜子皮,拍了拍手,旋身跳下窗台,順著街道往前溜達,這幹瓜子兒夏天吃了饒是燥氣得很,回去得讓小十七給煮一鍋子青梅湯敗敗火才是。如是想著,方行至一品軒正門前,一群小孩子手拉著手蹦跳著跨過門檻,身後是各自父母的疊聲呼喚。他們一邊跑一邊念叨著新學的順口溜:“信差娘,信差娘,白雪映紅霜,日頭初降,鳥兒入門房,牽念者話兒悄奉上,不思量自思量,相思者長……”白石走在他們身後,聽罷挑了挑眉,“卻道又是哪家酸腐文人作的,姑且有幾分像模像樣”。倒是守在門口的羅八,結結實實嚇了一跳,這騷包公子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也未見他下得樓來,現在倒是招招搖搖地踱著,眼瞅著像是要往對街的千醉閣去,這大白天的就要宿花樓,自己果真未曾看走眼,這怪異公子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
白石這廂確是往千醉閣去的,千醉閣算得上永寧最大的花樓了,各種姑娘個頂個的貌美,個頂個的才冠一方,任拉出一個也及得過有些個世家小姐的弱質纖纖。白石初至永寧無處落腳,索性夜夜宿在這裏,美人佳釀兩相歡。眼下天光正好,閣裏尚未來客,白石也不避諱,徑子推門入了,這邊前腳剛踏進閣門,那邊嬌聲已至。醉十七就這麼赤著腳一路跑下樓來,踝上的玉釧聲細碎地撒了一路,“公子今兒來得倒早,也不枉奴家這麼時時倚窗侯著”,話未畢人已一頭栽入白石懷中,仰頭將白石望著,眉眼自是無限嬌羞。白石挑眉,將頭湊過去,低低笑開,“我們小十七的身子,真是涼軟得很呐,教本公子好生牽念”,說話間右手已覆上她的胸口,看來倒是一派旖旎。在小十七房裏差不多喝了一壇子青梅茶,白石總算覺著那些個瓜子的燥氣敗下了些,遂枕著小十七的腿打個盹,許是房裏的安神香點得重了些,白石這一個盹打得比往日要久了點,久到他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