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相思放下
那時,徐賢徐敏不過十歲光景,宋軼之帶著她倆去織襄潭玩,半路下了大雨,路邊的橘子林經風雨一打,落了不少果子下來,那橘子個頭已經不小了,且經雨水那麼一淋,顯得油亮亮的好看,徐敏見了歡喜,便撿了許多回去。結果隻嚐了一瓣便吐了出來,整張臉都皺到了一起,還平白酸出了好些口水。徐賢和宋軼之見了都笑她饞得很,不過也都有些好奇,便各取了一瓣來嚐。宋軼之反應輕一些,勉強咽了下去但仍是眯了眼睛苦了臉。倒是徐賢,平平靜靜吃完了一整顆橘子,反覺著那口味酸得清爽,從此便總樂得吃這青皮橘子。惹得徐敏每每見著她在一邊剝這酸橘子,便一邊拚命壓著牙關湧上來的口水,一邊忙不迭跑開,眼不見為淨,直跑到宋軼之那裏抱怨說兄長口味獨特怪異的很。宋軼之聽了總搖頭輕笑,不過那之後倒也會留意給徐賢尋些這樣的青橘子,惹得徐敏又一陣鬧說他總是偏心兄長。
當時在司卷閣看到這一段的時候,白石壓根沒怎麼往心裏去,還一直催念白轉得快些,現下回憶起來,倒真是驚出了一聲冷汗。這宋軼之究竟藏了一個怎樣大的秘密啊。還有那念白,明擺了知道了個七七八八,卻總一副諱莫如深的嘴臉,氣得她恨不得拿一山頭的橘子生埋了他。
結果因為他一句“想知道,自己去查咯”,他們現在又來到了宋府門前,不過這次,他帶著她鬼鬼祟祟繞到了宋府。還沒來得及問他在搞什麼明堂,他就拉了她的手衝著那石頭牆就生撞了過去,穿牆而過的那一刻,她還不忘問一句,“早有這辦法你還做什麼在人家門口磨上那半天,早這麼嗖進來不就得了。”念白理了理兩邊的頭發,“再怎麼也算斯文人,這初次登門再怎麼也得走正門不是。”白石撇了嘴看他,“虛偽。”
一路小心避了宋府下人的耳目,白石念白二人七拐八彎溜進了宋軼之的房間,這原也是徐賢最熟悉的地方,所以也算熟門熟路。隻不過再怎麼也算得是人家小夫妻的地界兒,白石每多踏一步都覺著自己多了那麼一分猥瑣之氣,偏頭看念白,隻看到滿臉的氣定神閑,麵皮也就厚了起來,索性放了手腳察探。起了內室的簾子,白石不由駐了腳,念白也在她身後停了下來。內室格局清雅,一如徐賢在時模樣,甚至案上瓷瓶裏插的那幾枝花,都是徐賢親手自園子裏剪來的,隻是如今枯得隻剩花枝了,頗有幾分衰敗悲涼的味道。可這些都不敵案上散落的那許多畫像來得叫人震撼,畫像的卷軸有些長,有些就曳到了地上,這畫裏畫得無非一人,叫旁人看來定當這畫中人作徐敏,可現下白石心裏明澈,一眼看出這畫裏或肅或笑的,都隻是徐賢。因為那個在煙筒花樹下拈花而笑的,是徐賢;那個在朝堂之外縱戰事在即仍肆意風流的,是徐賢;那個懶時倚榻剝青桔的,還是徐賢……這些畫裏的一景一物,都隻為她一人。那畫者人心,怕也隻為這一人,縱素筆水墨,仍勾勒出萬種風情,一顧一傷心。
白石終於回過神,擱下簾子走了進去,念白自是跟上。繞過地上散著的畫卷,白石繞到桌案的另一頭,這才覺著方才那幅畫了徐賢站在煙筒花樹下的卷軸依稀有些突起,像是壓了什麼東西在下頭。她便這麼伸手輕輕一挑,那畫又往下滑了些,底下蓋著的物什終是露了出來,這一看不免又是一愣。那是一尊牌位,說是牌位也不太對,因為它雕得明顯不比前頭靈堂裏供著的那些來的精細,四周的花紋尚未雕完,刻刀也還丟在一邊,可中間那列字卻雕得極工整——“愛妻宋徐氏賢”。雖然已猜到這宋軼之早已知道了一切,可真看到這個賢字刻在那兒時,卻又說不上來心裏是些個什麼滋味了,白石將指腹在那賢字上撫了撫,分明新刻的痕跡,刻得很深,字緣有點紮手。看到了想要確認的東西,白石收回手,“看來,我們還得去一趟閻王那兒了,得去領個人啊。”
再見到徐賢,已經熟悉多了,白石也不多話,隻拿眼神示意了念白,念白作勢就要上去綁人。白石一腳踹過去,“想什麼呢,叫你掏東西,一籃子都搞得出,現在一個也沒有了?”念白敏捷躲過飛來的一腳,老實收起手上從陰差那順來的謔謔待出的鎖陰鏈,摸出一隻青橘子遞了過去。徐賢接過的時候有片刻的遲疑,白石這才接道,“這是宋軼之托我們捎帶給你的東西,他說了,這是他娘子素來最愛吃的。”白石這話說得刻意,徐賢先頭卻也沒覺察出什麼,隻看了那橘子道,“沒想到他還記著,我也好久……”可剛說半句就頓住了,緊緊握著那橘子抬頭將他二人望著,眼神裏竟帶了些惶急,聲音也有些顫抖,“你方才說什麼,他說,娘子喜歡……”白石沉靜地點了點頭,“現在,你還要同我們去見見他嗎?”她衝徐賢伸出手,有淚水剛好落在她的掌心,竟像是帶了溫度。
徐賢沒想到她還會回到這個院子,隻是已經沒人能看見她,沒人還會喚她一聲宋夫人。她手心攥了一支赤羽,那是方才白石親手,不對,應該是親口銜給她的。原來和之前那次一樣,徐賢剛出了冥府就因為日落變成了鳥,哀鳴著在一邊撲棱了半天才緩過勁兒來。就是在那時,她扭頭用嘴從自己身上硬生生扯下一片羽毛含淚叼到徐賢手心裏,就躺到念白肩頭裝死去了,“完了完了,這吱哇亂叫的一通幹號著變成這鳥樣,真是把信差娘的赫赫英名都毀得差不多了……”念白見了好笑,抬手給她順了順毛就看向一邊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徐賢,開口解釋道“這赤羽你先拿著,待會兒我們與你一道,你若想叫宋軼之看見你,便將這赤羽掛在你頸上,不過這也隻能撐過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一過,他便再見不到你了。不過若你不想見他也成,隻拿這赤羽蘸了水給他留封書信,把想說的都寫上一寫,便是見不著你的人,他也能看見你寫的字。不過有一點,希望你記住,此番帶你出來,不為別的,隻為你能開解了那人和你的執念,也好再如輪回。”徐賢捏了那羽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