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青山遠上蒿成碧(3 / 3)

溪夫人聽完沒有馬上回話,她轉頭看著遠處,眼波似水,眉黛如山,萬千思緒在腦海中一一回旋,卻不知道盡頭在何處。

倒是清杳長長舒了一口氣,原來謹逸天孫是來請師父幫忙請師兄真武大帝回天界的,那就沒她什麼事了。或許謹逸並不知道她和明紹之間的糾葛,不然明紹也不會不跟來的。

清杳沒有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謹逸眼中。此刻謹逸心中滿是疑問,如一團攪在一起的絲線,找不到任何頭緒。

良久,溪夫人出人意料地說了句:“好吧,天孫請隨我來。我可以帶你去找真武,至於真武肯不肯回天界就看天孫的了,我也無能為力。”

“多謝夫人,夫人的恩德晚輩必當銘記於心。”

(三)

一葉扁舟靜靜地漂在河麵上,無木漿劃水,無竹蒿撐行。溪夫人立在船頭,風吹起了她寬大的黑色衣袖,發出輕微的聲響。

清杳對著溪夫人的背影默默思索好久,卻百思不得其解。一向冷傲孤僻並且特別討厭外人打擾的師父,為何今天會一反常態,居然答應帶謹逸天孫去清幕水澗!

清杳看看溪夫人,再回頭看看謹逸,發現謹逸正含笑看著她,她很不高興。

她直截了當地開口問謹逸:“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我都說不認識你了,你認錯人了。”

“仙子是叫清杳吧?”

“對啊。”

“那就是了。”

“是什麼?”

“我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不過我相信你遲早會想起來的。”

“……”清杳不悅,嘴巴動了動,卻沒有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對謹逸說:“我師兄是不會跟你回天界的,你死心吧,你去了清幕水澗也沒用。”

“不試試怎麼知道。”謹逸似乎很有信心,他眼中一直藏著笑意,“清兒,你變了。”

清杳想,跟他說話真是累人,牛頭不對馬嘴。於是,她索性轉過身去不再理他了。

船慢慢向前漂,清風徐徐。清杳總感覺到背上麻麻的,有兩道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令她很不自在。

幸好過了沒多久清幕水澗的入口就出現在眼前了,清杳鬆了口氣,心想等見著了師兄真武大帝,估計這位天孫大人就不會再注意她了。

對這位師兄清杳再了解不過,真武大帝和溪夫人差不多,清心寡欲,常年隱居山中不問世事,別說是謹逸天孫,就算天帝親自來請他他也未必肯答應出山。

河流的盡頭是一處狹長的山穀入口,論大小剛好能容他們乘坐的這條小船通過。

清杳往前走了幾步,對溪夫人說:“姥姥也在這裏,她說好久沒見驥風了,來看看他。”

溪夫人點點頭。適才清杳和謹逸的對話她看似不經心卻都聽進去了,清杳說得不錯,不出意外的話,她這位師侄是斷然不會答應回去的。真武大帝和她有著相似的心境,她雖不想打擾他,不過她覺得或許這是一次可以讓他擺脫過去的機會。

逝者已矣,過去的總歸是過去了。執著不放手,比如敞開讓一切隨風消散。

峭壁上的這一洞口不大,卻是極深的。小船剛進洞的時候裏麵漆黑一片,漸漸的,前方有光線透進來,越往前越亮。等到出了洞,外麵的景色讓謹逸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遍地是參天古木的山間溪穀,成片成片的綠色蒼翠欲滴,生機勃勃,讓人移不開眼睛。不知名的鳥兒拍打著翅膀飛來飛去,叫聲清脆婉轉,伴隨著叮叮咚咚的溪水聲,不絕於耳。

一隻黃鶯飛過來停在清杳的肩上,唧唧喳喳地歡叫,似乎對她很熟悉。清杳撥弄了幾下它的頭,它拍拍翅膀,又輕盈地飛走了。

謹逸含笑看著她。他早就已經知道清杳是碧槿仙姝和陽泉帝君的女兒,他覺得如果不是因為從小生活在母親的冷漠和對父親的仇恨中,清杳的本性應該就是像現在這樣的吧。天真,純粹,眼神清澈得不含一絲雜質。

“師父,我們到了。”

清杳這一聲打斷了謹逸的思緒。他回神,一處被籬笆圍起的茅舍闖入了視線。

清杳心情很好,剛下船她就提著裙腳往門口跑,把溪夫人和謹逸都甩在了身後。沒等她進門,明鏡姥姥從裏麵走了出來,看見清杳和溪夫人她微微頷首,但目光一落在謹逸臉上,原本的安靜與淡然退去,換上了一係列複雜的神情。

“姥姥,師兄好嗎,驥風還好吧。”

明鏡姥姥點頭,側身讓他們進去。

院子十分寬敞,主屋的窗口靜立著一棵杏樹,那滿樹的的杏花幾乎已全部凋零。身穿黑衣的少年正在樹下練劍,銀光閃爍,遒勁有力。

謹逸不免吃驚,那少年看上去和人間十三四歲的孩子一般大,修為卻不淺,甚至比天界一般神仙都要高上許多。他暗自揣測這少年的身份,忽然又想到剛才清杳對明鏡姥姥說的話:“驥風還好吧”。

這麼說來,黑衣少年應該就是清杳口中的驥風了。

果然,清杳接下來的話證實了謹逸的猜測。

“驥風,過來。”清杳朝黑衣少年招招手。

黑衣少年將一片飄落的花瓣從中切斷,然後利落收劍。他走了過來十分有禮地管清杳叫“清姑姑”,然後又躬身喚了溪夫人一聲師叔祖。不過看見謹逸到時候,他的神情和剛才明鏡姥姥差不多,懷疑中夾雜著驚奇。

多年來從未有外人來過清幕水澗。甚至在方丈仙山,知道這個地方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這時候一陣茶香飄來,將大家的注意力全吸引了過去。

院子正中間的石桌上,小爐中微火清焙,香氣正是從爐子上方的紫砂壺中飄出來的。清杳很不客氣地走過去坐下,把桌上的杯子裏都斟滿了茶水。

“茶很香呢。”清杳嗅了嗅,笑著開口。

屋子裏有人馬上接過清杳的話:“取冬季山間的初雪,封於壇中,在底下三尺處埋十六個月,清火將雪煮化,水開時將茶葉置入即可。清兒若是喜歡,不妨試試。”

清杳搖搖頭:“我可沒有師兄你這樣的閑情逸致,想喝茶我來這裏找你就可以啦。”

那人笑著從屋子裏走出來。一身簡單的青色衣衫,兩袖清風,眼神安詳,卻依舊無法完全掩蓋那份固有的英氣。他長得俊逸硬朗,和黑衣少年驥風有五分相像。

“父親。”

“師兄。”

驥風和清杳同時開口。

謹逸朝真武大帝頷首。這位伏魔天神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幾千年的山野生活固然令他改變很大,但那種氣勢依舊是藏於他的骨子裏,無法磨滅的。

真武大帝朝溪夫人微微欠身:“師叔,多日不見了。不知這位是?”

“現任天帝帝恒的孫子,謹逸。”

真武大帝一愣,隱隱猜到了謹逸的來意。不過他還是平靜地開口道:“原來是謹逸天孫,幸會。”

“不敢,久聞真武大帝威名,今日得以一見是謹逸的榮幸。”

謹逸心裏一直有個疑問。真武大帝離開天界的起因是他愛上了一位凡間女子,不被天界所容。算起來這件事已經過去五千多年了,他的妻子是凡人,不過區區幾十年的性命,若這位凡人女子真的為他誕下子嗣,驥風少說也有五千歲了,可是他現在竟然還是個孩子?

謹逸轉頭去看清杳,清杳輕笑,並不說話,謹逸心裏想什麼她自然是清楚的。

真武大帝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天孫遠道而來,不嫌棄的話坐下來喝杯茶吧。”

“多謝。”

溪夫人說:“我剛采回的草藥還沒來得及曬,你們聊吧,我先告辭了。清兒你可以留下來陪驥風說說話,莫要貪玩。”

“老身也不久留了。”明鏡姥姥附和。

真武大帝也沒有勉強,道別後便送溪夫人她們去門口,目送他們離開。

清杳對謹逸口中那所謂的六界大事並不關心,是以謹逸和真武大帝坐下來說話的時候她隻是拉著驥風在一邊閑聊,聊的話題無非是練功練得怎樣了,整天待在這裏無不無聊,順便說了一些她在凡間的見聞趣事。說完後她又裝著很嚴厲地威脅驥風不許把她溜到凡間去玩的事說出去,尤其不能對溪夫人說。

驥風的反應一直淡淡的,偶爾笑笑。少年老成的他看上去卻和幾千歲的人差不多,雖然嚴格算起來驥風並不比她小多少。

神仙和凡人不一樣,三百歲才會變作成年人的模樣。不過清杳的本體是一株已經有上萬年壽命的寒蕊梨花,她修成人身的時候就已經是現在的樣子了。這也是為什麼驥風一百四十多歲,而她修成人形三百年,年齡差別卻如此之大的原因。

清杳想到之前謹逸用帶著疑問的眼神看她,不免一笑,她知道謹逸是奇怪驥風的年紀。

眾所周知真武大帝的妻子是凡人,清杳自然沒見過這位五千年就故去的凡間女子。她知道師兄癡情,平日裏絕不邁出清幕水澗一步,隻有每年妻子的忌日他才會去凡間,去他和她初遇的地方流連拾憶。

一百四十多年前,真武大帝在凡間待了兩年才回來。而且他回來的時候,清杳驚訝地發現他手上抱著一個男嬰。這個男嬰就是現在的驥風。

溪夫人和明鏡姥姥對此事一點都不感到奇怪,隻有清杳追問過好幾次。

“清兒,我見到她了。幾千年的輪回,她還是一點都沒有變,隻可惜我們注定有緣無分。”

師兄的回答令清杳異常吃驚,多年以後她才知道全部真相。

身為伏魔天神,真武大帝的圖騰便是上古神獸嘲風。嘲風象征威懾妖魔,消災除禍,生生世世隻能與兵甲為伴。所以他是沒有姻緣線的,月老的姻緣譜上也沒有他的名字。

正如他所說,不論天界是否容得下仙凡相戀,他和那位女子注定有緣無分。

五千年多年前他們剛來到清幕水澗,他的妻子就故去了,而他卻無力挽留。那時的他並不知道原因,他曾懷疑是不是天界不允許他們在一起所以對他下了詛咒。直到他在凡間遇到輪回了千年的她……已經多次輪回轉世的她自然是不記得他了。

後來,他們重新在一起了。

然而生下驥風之後,那位女子再一次離他而去。

絕望的他回到天界,一心要弄清楚真相。他在司命星君的天命簿上看見了為自己批的命,上麵隻有一個字:寂。

他又去地府查了生死薄,果然,沒有遇見他的生生世世,她總是活得好好的。

寂――他終於明白,他注定此生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