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波出事了？”清杳一怔。
“是啊，她不顧父王和母後的勸阻，非要來人間找那個叫什麼翊的。”懷玉搶著回答，“也不知道那個凡人有什麼好，南海三太子對她可是一往情深，可她連正眼都不看人家。”
“七妹就是倔脾氣，她認定了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幸好清兒你在，她最聽你的話了，或許你能勸動她。”
聽她們姐妹你一言我一語說完，清杳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不管他輪回了幾世，不管他是否認得我，讓我最後陪他一年吧，就算是――道別。”這是淩波離開龍宮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二）
仙凡相戀，必遭天譴。一旦這事被天帝知道，說不定又是一場劫難。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清杳跟謹逸回天宮的時候淩波就走了，算算時間，她在凡間已經呆了兩年，遠遠超過了約定的日期，可她仍舊不肯回頭。西海龍神下令任何人不得透露此事，並讓青黎她們姐妹來凡間勸說淩波回去。幾位龍公主也是剛剛才打聽到淩波在凡間的蹤跡。
這一世的蕭翊是朝廷最有實力的西陵侯之子，淩波來到凡間後輾轉結實了他。縱使淩波姿容無雙，蕭翊鍾情的卻是京城第一青樓飛鳳樓的花魁蘇旖旎。
盡管如此，淩波還是不肯回頭。她的這份執著和癡戀令西海的公主們又氣憤又憐惜。
清杳也說不清楚她這次來找蕭翊是出於何目的，或許僅僅是為了證實她的猜測是錯誤的，她僥幸地認為淩波剛經曆完千年情劫，應該不會再癡傻下去。可事實總是殘酷到令她難以接受。
三百年前清杳救了淩波一次，三百年後的今天，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再救淩波一次。她連自己都救不了，何況是別人。如果不是瑤姬和碧槿，恐怕她早已化作一縷青煙隨風消散了。
仿佛是為了陪襯她的心情，外麵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到後來雨越下越大，街道上的行陸續散去。在這暮春時節，這麼大的雨確實有些反常了。
“將軍。”清杳回過頭去問明紹，“你一早就知道，對不對？”
明紹能準確無誤地帶她來這裏，顯然他是知情者。不過明紹沒有直接回答她，他望著頭頂飄過的浮雲，眼神飄忽。
“那時候我以為你死了。碧槿死了，蓬萊也沉了。我想，你唯一放心不下的恐怕也就隻有淩波的事了吧。”明紹像是在自言自語。
當年清杳“死”後，他去地府翻查了蕭翊每一世的記錄。如果說他還能為清杳做點什麼，也隻有是淩波的事了。這也是為什麼他今天帶清杳來這裏的原因，他和清杳一樣，早就料到這位被紅塵所累的西海七公主一定會做傻事。
蕭翊的模樣一點都沒有變。和清杳三百年前見到他的時候一樣，俊逸、灑脫。清杳低眉，靜靜地看著蕭翊從酒樓斜對麵一家琴行出來，淩波則撐傘遠遠地站在街道另一頭，眼神憂愁，因為她看見了跟在蕭翊後麵那位風情萬種的女子，正是花魁蘇旖旎。
華貴的馬車就停在琴行門口，蘇旖旎在丫鬟的攙扶下剛要上車，她眼波一轉，發現了站在自己斜對麵的淩波。
“淩波姑娘？”蘇旖旎微笑，嘴角如綻出一朵玫瑰。
這時候蕭翊也看見她了，他向她點頭示意，又回頭看了看蘇旖旎，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麼。
淩波慢慢走向前，勉強一笑：“真巧。我的琴斷了一根弦，昨日拿來修的，老板讓我今日來取。”
“雨很大，淩波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吧，免得著涼了。”
“多謝公子提醒。”
蘇旖旎打斷他們：“咦，淩波姑娘的鐲子真好看。”說著伸手就要去碰淩波的玉鐲。
淩波大驚，本能地將蘇旖旎的手拂開了。這拾月鐲是她一千歲生日的時候碧槿仙姝送給她的禮物，看似普通，實則是帶有靈力的神器，凡人是萬萬碰不得的。她是怕蘇旖旎被鐲子的靈力所傷，誰知蘇旖旎將計就計假裝被她推倒，往地上栽了下去。
蘇旖旎哎喲一聲，她那身彩色羅裙被泥水沾濕，一下子變得汙濁不堪。蕭翊趕緊彎下身去扶她，她卻看著淩波，表現得異常委屈：“淩波姑娘，你不想給我看你的鐲子開口便是，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推我？”
蕭翊眉頭一皺：“淩波你……”
轟隆――
四月罕見的驚雷想起，緊接著又是一道閃電，把淩波的臉照的慘白慘白。
“淩波閃開！”
慍怒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等淩波反應過來的時候，隻見清杳持劍從斜對麵的酒樓飄然而下，白衣翩躚，容顏絕美，可她的劍卻是直指向蕭翊的。
“清兒不要！”淩波驚叫著跑上去擋在蕭翊的身前，雨傘被她扔在了一旁。
劍在離淩波的喉嚨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清杳神情冷漠如冰，就連她的雙眸都仿佛是被冰凍著的。
雨水順著淩波的臉頰往下流淌，清杳分不清她究竟有沒有哭。
“清兒，不要殺他。”
清杳不說話。她周身布著結界，雨水打在她身上卻無法將她淋濕。她的目光冷冷地從淩波身上掠過，落在後麵的蕭翊身上。蕭翊也瞠目結舌地看著清杳，作為一個凡人他理解不了為何清杳站在雨中身上卻是幹的，他身旁的蘇旖旎也瞪大了眼睛。
“就為了他？”清杳冷笑，“為了一個不愛你甚至連最起碼的信任都無法給你的凡人，拋棄父母姐妹以及所有愛你的人，值得嗎？”
“我……”
清杳不再多說，她直截了當地問淩波：“你是跟我回去還是繼續留在這裏遭罪？”
淩波死死咬著嘴唇不說話。
千年的愛戀，豈是這麼容易就割舍得下的。
“好。你不說話，那我來替你做決定。”
“決定”二字剛出口，淩波隻覺得一股強大的力道將她震開。等她回神，隻見清杳的劍早已和蕭翊的交纏在一起。蕭翊的武功在凡人中已是數一數二的，可還遠遠不是清杳的對手。三招下來他手中的劍斷作兩截，而他再無還手之力。
淩波正要上前阻止，卻見蕭翊麵不改色，他對清杳說：“姑娘要殺我可以，但總要給我一個理由吧。”
“理由？我想殺你，這就是理由！”
又一道閃電亮起，清杳抬眼，手中的劍對準蕭翊的心髒。
淩波衝上來：“不要！”
叮――
銀光閃起，晃到了清杳的眼睛，同時一股力道將她手上的劍格擋開。起初她以為是淩波，可她回頭看見的卻是明紹。
淩波趁此機會趕緊把蕭翊護在身後，她的衣衫已經濕透了，長發貼在臉上，狼狽至極。四月的雨水冰涼冰涼，她被凍得渾身發抖，嘴唇成了青紫色。
“你不能殺他。”明紹說，“他隻是個普通的凡人，陽壽未盡，殺了他你就壞了天規了。”
清杳不以為意：“哼，天規？早在一千年前將燭陰驅入鬼神崖的那一刻，我就已經觸犯了天條。將軍你是不是要執行天規，把我押解回去交給天帝處置？”
“你明知道我不會這麼做。”
“如果今天我非殺他不可呢？”
“不，你不會的。”
“為什麼？他害得淩波至此，難道我就不該幫淩波出一口氣？”
“你不會，因為你不屑這麼做。”
雨停了，烏雲散了，萬物剛接受完一場洗禮，如初生的嬰兒般幹淨純粹。
清杳抬起頭，久久凝視著明紹的眼睛。
“因為不不屑這麼做！”好熟悉的話啊，很久很久前的某一天，久到她根本回憶不起歲月的蛻變，她和母親之間也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難道你不覺得我應該報複青女嗎？”
“不是應不應該，而是姑姑你根本不屑這麼做！”
因為這樣一句話，當時碧槿眼中的戾氣全消散了，她握著清杳的手，說：“你是懂我的！”
碧槿，碧槿……清杳心中有什麼東西正在融化。
她怎麼可能會真的殺了蕭翊，她怎麼舍得殺了蕭翊！他是淩波最愛的人啊，哪怕他根本不在乎淩波，他也還是淩波最愛的人啊！
她不過是想發泄罷了。她已經失去了碧槿，失去了雪橋，她不能再承受這種失去身邊最重要的人的痛苦了。整整一千年的愛戀，一千年的折磨，這豈是尋常人能夠承受的。而淩波卻硬生生堅持了下來，這種執著令她痛惜。曾經的曾經，未？不也是這樣堅持下來的嗎。
清杳想，明紹果然是懂她的。他知道她不會，因為她根本不屑！
當――
清杳把劍扔了，她慢慢走過去，憐惜地將淩波濕嗒嗒貼在臉上的頭發理好。明紹默默地站在一旁，他隻是看著清杳，並不說話。
青黎、葉紫還有懷玉不知何時也從酒樓下來了，見到此情此景，她們相顧無言。蕭翊和蘇旖旎更是不知所措。
“怎麼弄得這麼狼狽，你是西海最驕傲最高貴的公主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自己。”清杳一邊幫淩波整理頭發，一邊自言自語。
她眼神飄忽，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那時候沒有爭鬥，沒有陰謀，沒有那麼多是是非非。
淩波早已淚眼迷蒙，她說：“清兒你別這樣，我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
“好，我們回去。”清杳笑了。她手心白光閃爍，一瞬間淩波的衣衫恢複如新，再也不是之前那狼狽的模樣。
這一幕著實蕭翊和蘇旖旎嚇壞了。加上剛才那些對話，他們隱約猜到清杳、明紹還有淩波都不是尋常人。
“淩波姑娘，你是仙女？”蕭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很抱歉欺騙了你，我不是什麼失去父母的孤女，我是西海龍神的女兒――七公主敖淩波。”淩波回頭對蕭翊笑了笑，天真單純得如同未及笄的孩子，“所以啊，你不必再擔心我會糾纏你啦，神仙是不可以喜歡凡人的。”
“淩波姑娘……”
“公子你相信我嗎，我剛才沒有推蘇旖旎，上次她泛舟的時候她落水也不是我做的。因為我是神仙啊，如果我想欺負蘇旖旎，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整死她，是吧。”
蕭翊回頭看了一眼蘇旖旎，蘇旖旎臉色慘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公子，我要跟我的姐姐們回去了，你……你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