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們這幫孩子不讓人省心啊!”“武漢小老頭”端著酒杯發表著感慨,“你說你和謝言多好的一對兒啊,說散就散了。謝言那麼好的一個小姑娘也說死就死了,什麼世道啊!”
我低頭應著:“是啊,什麼世道啊!”再不敢開口說些什麼,我不知該不該告訴他謝言是因我而死,那年冬天那個淒厲的午後成為我永遠過不去的冬天。
“謝言走了以後我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老了,仿佛很多事兒都抓不住一樣,人的生命真是很脆弱的一個小東西,”他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擺著手,“老了,真是老了,看不了也看不透這生生死死的。”
“您甭這麼說。”我伸手拿下他手裏的酒杯,“您今兒可喝了不少,您吃菜啊,李老師。”
“你甭攔著我林峰,真的,以前跟你們在一起總覺得自己也年輕不少,你別看我平時那麼管你們,其實我打心眼兒裏羨慕你們,年輕多好啊!可謝言那孩子一死,我這心啊……空落落的,我不瞞你孩子,那些天我一坐那就都是那孩子的影子,”他用力擺著手,“趕不走,趕不走啊……”
我不知如何勸解他,我喝酒。
把“武漢小老頭”送回家裏的時候已經黃昏,他住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小區的三樓,標準的三居室,房子裝潢得十分考究。他進屋後一頭倒在沙發上,很隨意地說著:“冰箱裏有飲料,你自己拿。”我推說:“不用了不用了,我坐坐就走。”他卻突然板起臉孔說:“讓你拿你就拿!”我隻好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愣了愣又迅速地關上,重新走回客廳。
“怎麼了,不喜歡那些飲料?”他急切地問。
“不是,我不渴。”
他氣哄哄地站起身就往廚房走,邊走邊說:“這孩子,怎麼那麼客套,我跟你說你這樣挺招人煩的,以前謝言來的時候……”他邊說邊拉開了冰箱門。我也跟著走了進去,其實冰箱裏除了幾個除味兒的衛生球什麼也沒有。
“空了?”他自言自語著,“怎麼空了呢?肯定老二最近忙,沒往裏添東西,”他又突然轉頭麵對我,想確定什麼事一般對我說,“現在做工作不容易,孩子們都忙啊!”
我點頭說:“是啊是啊,您以後缺什麼就打電話給我,我幫您買吧。”
他擺著手笑:“不用了,我那倆兒女可孝順呢,他們是因為忙才沒來看我,忙啊,都忙。”
我不知再說些什麼來安慰麵前這個孤單又有些落寞的老人,那一刻我甚至有點想念我的家人,都說人心是隨著歲月而越發脆弱的,這話一點也不假。
“您養的那條狗呢?”我問他。
“送人了,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拿什麼來照顧它啊。”他哀傷地說。
“您自己住這兒不寂寞嗎?”
“你以為我還跟你們年輕人一樣呢,我一把年紀了還懂什麼寂寞,每天看看電視,傍晚再下樓溜溜彎兒,挺好。”
我點著頭,連聲說:“是啊是啊。”可我在他的眼睛裏分明解讀到了關於寂寞最深的含義。我開始慶幸,慶幸自己的家人都有一份能讓自己心安的工作,起碼能在那些瑣碎的日子裏排遣一下心中小小的落寞,包括我的姥爺。原本,“武漢小老頭”也有一份他認為不錯的工作,是謝言的離開讓他對生命的逝去產生了恐懼,讓他再次麵對那些鮮亮的生命時總是想到謝言,從而聯想到生命的脆弱,所以他選擇離開。事實上,是我間接造成了他今天的孤獨。
從“武漢小老頭”家裏出來已暮色垂臨,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默默地吸著手裏的煙,有那麼一刻我甚至不知自己該去往何方,我站在一團淒惶中茫然不知所措,仿佛一個迷路的乞丐。最後,我幹脆坐在馬路牙子上眯起眼睛看這座浮華的城市,搞不清在這些喧騰背後究竟掩藏了多少寂寞的靈魂,而我,便是那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