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老萬的車送他們回家,剛過十字路口,蘇謹彭突然叫我:“林峰,你停下車。”我靠邊讓他下去,他蹲在馬路牙子上一陣嘔吐,仿佛要把苦膽吐出來才算完。我拍著他的肩膀問他有沒有事,他搖搖頭,沮喪地回到車上,一路沉默。我握著方向盤,感覺人生就是這麼不受自己控製,你可以把你的技術練到無比高超,但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路口等待你的將是怎樣的艱難險阻。我的情緒突然陷入無底的沮喪,結果隻得把老萬的那輛帕薩特開出了跑車的速度。我把車窗打開,風嗚嗚地拍在我的臉上,生疼。
我先送蘇謹彭回家,他老娘看他一身酒氣地進門,眼眶裏頓時蹦出了幾個“金豆子”,他樓著她的肩膀,皺著眉頭說:“您這又是怎麼了?我又沒出去殺人放火。”他娘哭喪著臉:“我上輩子真不知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攤上你們爺倆!”我進屋安慰了幾句,馬上轉身往樓下奔,自從謝言離開後,我這顆沒心沒肺的心就變得異常柔軟,見不得這陣勢,看多了傷感。
我回到車裏,看老萬仰躺在後座上睡得跟隻死豬似的,鼻子裏還沉悶地出著氣,打呼嚕打不利索的感覺。我發動引擎,車子飛快竄出,塵土、喧囂,通通被我甩到車後。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去“為你心碎”了,酒吧門口多了兩顆聖誕樹,幾個小服務員七手八腳地在上麵掛著一些小物件。
“這是幹嗎呢?”我停下車子問她們。
“迎接聖誕啊,萬老板吩咐的。”
我心裏琢磨著,現在離聖誕節還一個多月呢,現在就開始操這份閑心,真是有情趣得很。老萬整天愛跟假洋鬼子泡在一起,滿腦子全是資產階級的小情小調,過洋節比過自己的春節都興奮。
我把老萬從車上拽下來,放到肩膀上扛進酒吧,他肚子上的肥肉把我的右肩膀壓得生疼,我發誓,他不減肥,我以後再也不扛他了!
“快來搭把手啊。”我一進酒吧就鼓著腮幫子喊小山子。
“這跟哪兒喝的啊。”小山子跑過來扶住老萬,老萬跟讓人下了迷藥一樣,這麼折騰,他愣是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在我那喝的,”我揉著肩膀頭子看著不省人事的老萬,“喝高了。”
“他這兩天心情不好。”小山子把他背進休息室,蓋上被子轉頭對我說,“以前他喝酒跟喝白開水似的,沒醉過。”
我找了塊兒地方坐下,伸手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兩根煙,一根放嘴裏,一根遞給小山子,他點上煙,沉悶地吸了兩口。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
“峰哥,你知道嗎?小蝶走了。”他抬頭看著我,滿眼的紅血絲,跟幾天沒睡過覺一樣。
“知道,”我說,“她走之前找過我。”
“那她有沒有告訴你她要去哪兒?”
“沒有。”
“哦。”他的眼神暗淡下來,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我知道,這份失望不光為老萬,也是為他自己。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來,小山子喜歡小蝶,愛情來襲如遇狂風暴雨,你防備得再好也保不齊會被淋到邊邊角角,藏不住的。
“知道他們倆怎麼了嗎?”我問小山子。
他悶頭抽著煙,從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吵起來了,前兩天。”
“總得為點什麼吧?”
“這事兒怨萬哥,”他突然用力吸了兩口煙,耷拉著腦袋對我說。以前,甭管是什麼事兒,我從來沒從他嘴裏聽到老萬一個“不”字,今天是頭一次。屋裏光線有些暗,透過門縫照進來的一點光亮照在他的臉上,比幾天沒洗的抹布還難看。他吐著煙圈繼續說:“前兩天我們在這聊天,聊起青苗結婚的事兒,倆人就吵了起來。”
他說的那個青苗我認識,我們學校藝術係學表演的,大三那年被一個導演看中,拍了一個小電影,之後勇於擔任起導演的“二奶”工作。有一回導演明媒正娶的那位到學校來找她談判,估計倆人談得有點崩,正室夫人掄圓了巴掌往她臉上扇,惹來眾人圍觀,青苗的知名度一夜之間提升,走紅的速度比她拍電影可快多了。後來她不卑不亢地做了好幾年“二奶”,終於做了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