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框眼鏡”很順從地倒在老萬的懷裏,酒吧閃爍的燈光下,我愈加看不清她的眼睛,但我肯定她哭了。我小心翼翼地問老萬要不要帶她到樓上的休息室去休息一下,老萬低頭征求她的意見,她不說話,隻是嗚咽著搖頭。氣氛顯得既曖昧又詭異,我發現老萬看她的眼神和看小蝶的時候有著不一樣的內容,看小蝶的時候他的眼神充滿憐愛和疼惜,可他抱著“黑框眼鏡”的時候,眼睛裏竟還流露出一種無法言說的怨恨和委屈,仿佛被母親丟到馬路邊上的小男孩兒,母親走的時候對他說:“你乖,媽媽去給你買糖吃。”可這一走卻再也沒有回來。“黑框眼鏡”雖然沒有離開一輩子,可是八年後,她才姍姍而歸,她不僅帶走了他年輕時代的愛情,還帶走了他整個青春!
“你相信嗎?萬哥到現在還是愛著秦姐。”我和小山子在另外一張桌子落座後,他突然轉頭對我說。
“那小蝶呢?”
“替代品。”他的眼睛一直望著舞池中央,眼神暗淡而空洞,讓人從中讀不出喜悅和悲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說。
他冷笑著,可是臉上卻並沒出現什麼多餘的表情:“可能對小蝶來說,萬哥也一樣是替代品,嗬嗬,其實誰又能替代誰呢?”
“等等,小山子,”我攔住他的話,“別跟哥們兒玩兒繞口令成嗎,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以後就明白了。”他起身離開,我突然覺得他的背影特像某個哲學家。
哭累了就灌兩口酒,喝累了再接著哭,“黑框眼鏡”把自己放逐在喧騰中發泄著堆積在心中的一切不為人知的不如意。老萬不說話,隻是坐在她旁邊默默陪她喝酒,偶爾也抱頭哭上一場,像一對即將殉情的小情人。我突然覺得人的感情是十分脆弱的一種東西,遙想當年我把“大忽悠”流放到我姥爺家的時候,它不吃不喝絕食了兩天,到第三天的時候意外邂逅了十一號樓王奶奶家的小母狗,馬上化悲痛為力量,對它展開猛烈的追求,很快把我拋到九霄雲外。有一次我在姥爺家門口看見“大忽悠”,跑過我身邊的時候它連理都沒理我,仿佛我是陌生人,讓我感慨了好一陣子。可我又不得不佩服“大忽悠”,看看我身邊這群人吧,有哪個不是被愛情拖累得傷筋動骨,謝言離開整整三年了,我也始終沒有從悲傷中解脫出來。自她離開的那天起,她就變成了我心口上的一根刺,總是在不經意間讓我疼痛不堪。我不得不說,其實我們都沒有“大忽悠”活得灑脫。
燈光閃爍,樂聲婉轉,我的心情陷入前所未有的糟糕之中,如果注定要以失去一些東西為代價才能得到一些東西的話,我寧願自己從來也沒有得到過。
人群散去的時候,我發現老萬和“黑框眼鏡”正躲在角落裏玩成年人的親嘴兒遊戲,從他們嘴裏偶爾發出的哼哼聲可以判斷倆人的賣力程度。酒喝得多了,頭有點暈,我搖晃著往酒吧大門走,被結束戰役的“黑框眼鏡”叫住,她說:“林峰,我要走了。”
“要我送你嗎?”我看了看老萬,故意調侃地問她。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要離開這裏了。”
“要去哪?”
“回美國。”
“回美國?”我故意把那個“回”字咬得很重,踉蹌地走到她身邊,“你還真把那兒當自己家了,秦醫生,我告訴你,你的家叫中國,China,China!”
她依舊笑著,即使臉上掛滿淚痕:“你會記住我嗎,林峰?會記住我嗎?”我不回答,因為我知道她實際上是在問老萬。
“回答我林峰,你會記得我嗎?我們還是朋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