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伍章往事如煙隨行
當晚休梅果真來翠溦宮的側殿尋我。隻是她麵色慘白，腳步不穩地跌入門內，扶著牆勉勉強強地走到桌邊坐下，粗粗喘著氣。一看她的狼狽模樣，我便知是離朔因為她私自與我談話而重罰了她，如此說來休梅倒或許真有背叛離朔之心。我將茶壺裏的茶用靈力加熱了番，給休梅倒了一杯——自陰陽師大會後，這具身體逐漸能承受得住靈力，運用時也能得心應手了，可我時常覺得自己體內依舊有著禁製，先前作為玉棄夷的記憶也未全然想起。休梅因為剛受了罰，加之離朔多少對她失了信任，便不能在這裏多待，於是長話短說。
直至將休梅送走，我還是無法想象離朔的瘋狂，這麼多年他壓抑得太深，終究是要發泄出來的。每個人都會有苦衷，每個人所做的事在別人心裏都有不同的理解；我們不應單從表麵而判斷一個人的善惡，而是從他本心的目的來判斷。可是世間終究有衡量善惡是非的一套標準、人們所信服的公理，有些事的出發點是正確的是好的，可是用錯了方法，即使同樣達到了目的，而行事之人終究難逃其咎。就像離朔，他對宛越愛之深，可以為她犧牲，背負起所有罵名和陰暗，這樣的一份感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令人感動和羨慕的。然而他為了宛越打算輕易地剝奪其他無辜之人的權利，這樣的愛便染上了血腥，背負了罪孽，定不會長久。離朔一意孤行，也不為世間所容。
我知道離朔將要做的事有違天道，我卻對宛越生出一絲絲羨慕和嫉妒。她對我說要留在離朔身邊代替她照顧他，可是不是他想要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可以無視的、厭惡的。原本我曾經想過，在生命中可以遇到一個一心一意真心待我的男子，我和他兩情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一直是我在美好地幻想，現實一點點磨滅我的天真。愛一個人很卑微，尤其對方從未將你放在心上。這樣的卑微，在憶起一部分玉棄夷的記憶時我便感覺到了，也因此唾棄過自己。一個人，無論他是什麼身份，什麼遭遇，難道不應該活得有尊嚴一些，活得暢快一些嗎？然而世間總有那麼一些事，是看不透放不下甩不開的，有些自尊在這些事前顯得毫無價值。比如我，玉棄夷的心情影響著李夷的判斷，我竟放不開對離朔的癡念，就這麼不甘不願地和他糾纏著。可，總要有個結束的時候。
人，應當是堅持真理和理智的人。無論是人，還是其他族類，都應當這樣。
“唉……”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突然在寂靜的殿中響起。我立即警覺地站起，低聲喝道：“是誰？”話音剛落便覺得身側的座位上多了一個人。自從我到異世，便不可避免地牽扯到某些我已經忘卻的成年舊事和人，也推動那些本該結束的事情的發展。
我轉身，銀灰色的月光穿過宮窗的菱格落到那人銀白的發間，滑落，緊接著又墜到繡有雲紋的衣麵上細細流淌，最後才融入塵埃中，碎開一地霜華。那人一頭長發由絲帛寬寬地紮著，臉頰旁的幾縷別在耳後，露出一張如玉般溫潤又俊朗的臉來。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皆同我有幾分相像。他單手支著頭，碧色的細長眸子笑盈盈地望著我，麵上的笑竟有些寵溺。
我疑惑：“你是誰？”
“你還是回來了，這樣也好，有些事總是逃脫不了的。看到你現在安然無恙，我也甚感欣慰。”他站了起來，趁我還未反應過來將我抱了個滿懷。
我一驚，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而他紋絲不動，反而收緊勒住我的手，腆著臉皮在我頸窩裏蹭了蹭，撒嬌道：“小夷兒，你不認得二哥我了嗎？二哥尋你尋得好辛苦啊！”原本溫文有禮的男子頓時換上了一副無賴樣，我有些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妹控。一向不習慣與他人親密接觸的我額上出了青筋，掐了個訣便將他扔了出去。隻是他被我扔出去又輕盈地穩住身形，一旋身落到桌子對麵的座位上，撈起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放到鼻下細細嗅著。“這淵延皇宮裏的茶倒是不錯，小夷兒的日子過得到也快活。”
“不要叫我小夷兒！還有，你究竟是何人？”我一把奪過男子手裏的茶杯，種種敲在桌上。
“小夷兒還是和以前一樣，這麼戒備陌生人。說是戒備的，可最後還是讓人輕易騙了去。你放心，我不會算計你，小夷兒也得快些長大好看清一些，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他見茶杯被奪也不惱，依舊淺笑道，“我叫玉清泫，望川清前帝之次子，玉氏一族的二公子。最最重要的，我是你最親近的哥哥。”玉清泫提到他是我哥哥一事時，我覺得他眼睛都亮了起來。我敢確定，這個玉清泫肯定是妹控。
“哥、哥？”我皺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就算你是我哥哥，那你來是要將我帶回望川嗎？”
玉清泫聽到我的話有些不自在，收斂起他輕浮的模樣，一邊信手把玩茶杯，一邊拿碧色的眼眸凝視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這個望川玉氏一族長公主身份究竟意味著什麼——那個為你有選擇性得解開一層封印的，還真是居心叵測。小夷兒，你聽好了，我來不是為了將你帶回望川。那個地方，我希望你永遠都不用回去。記憶的封印是當初你拜托我施加的，我一點兒也不想解除它。我原本以為你不會回來，看來有些聯係依舊是斬不斷的。所以，我的意思是：有些事必須基於先前了解的積累的才可以做最後決定。你與以前不一樣了，我希望你了解所有後再去求證，該了斷的了斷，該開始的開始。小夷兒，我一直都相信你，你要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