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茹自秦王來訪後似乎一直很忙碌,我數日都不曾見到他,每天清晨起床後就到後山聖地煉製毒藥,其實我所作的不過是依據唐門秘方調製配料而已,並無太多技巧可言。
青城山風景秀美,堪稱蜀中仙境。我信步而出山洞,隻見漫山遍野春花燦爛,極是美麗,遠處一片片杜鵑叢紅紫白相間,密密層層。我被那美景所惑,已不知不覺行至半山中。山腰上種植有不知名的矮矮灌木,卻都開著大朵紅色的花,顏色鮮豔奪目,香氣撲鼻而來,令人心動神搖。
待我發覺花香氣有些奇怪時,神誌逐漸模糊,軟軟暈倒在地。
悠悠醒轉之時,卻見一名男子背我而立,我隻看他背影一眼,便立刻又清醒了幾分。世間男子雖多,但我可以立刻辨認出他們和顧翌凡的差別,那背影實在是太熟悉不過,那是我誓死追隨的愛人的背影,是顧翌凡的背影,隻不過他與我此刻相同,身著的是明代服裝而已。
我試著輕輕喚道:“翌凡……”
那男子聞聲轉過身來,問道:“你可是在喚我麼?”
我如同被雷電瞬間擊中,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是幻境還是真實。
他頭戴銀冠上鑲嵌著藍色琉璃,身著一件白色錦袍,外麵卻罩著深藍色的輕紗,同色腰帶上飾以淺淡的花紋,著裝十分簡潔素淨。那微微上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早已讓我刻骨銘心,那俊美的麵容是屬於顧翌凡的,二十六七歲的年紀和說話的聲音語調與顧翌凡也毫無分別。
我無法掩飾心中的激動,二十一世紀裏我失去了顧翌凡,穿越時空來到明代卻再次遇見了他,上天定是知道了我心中的思念與企盼,所以給予我這樣的機會。
無論他是誰,我不想失去他,希望能在遙遠的明代繼續我們生生世世的約定。
他走近我幾步,說道:“適才姑娘中了山中花瘴之氣,暈倒在此,我正好遇見。你是誰家女子?怎會獨自在這青城山中?”
我忍住想撲入他懷中的衝動和奪眶而出的眼淚,視他嫣然一笑,溫柔說道:“我本是青城山民之女,今日誤入此地,多謝公子救我醒來。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唐蕊的美麗足以迷惑天下所有的男人,我故意這樣溫柔詢問他,隻為讓他說出自己姓名來曆。
他似乎不為所動,說道:“你既是山中女子,怎會不知山上仲春時節多有瘴氣?連趨避瘴氣之藥物也未隨身攜帶?”
我見他不但不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懷疑追問我,與顧翌凡一樣心思縝密,視向他的眼神之中不由又多了幾分依戀之意。一個初次見麵的陌生少女含情脈脈看向他,不知他心中是什麼感覺。
我隻相信一點,他決不會似表麵那樣真的無動於衷。
我賭氣說道:“我今日一時疏忽,信步閑遊至此,公子如此疑惑追問,莫非懷疑我是異類麼?”
他近我身旁輕輕握住我的手,微帶笑意凝視我,說道:“你若非青城山中花妖狐魅,怎會如此美麗?又怎會如此巧合出現在我麵前?我倒不曾料想到今日居然會有此意外收獲。”他微笑的弧度與顧翌凡同樣毫無差別,我心中有些疼痛,卻更加堅定相信他就是我的顧翌凡。
明代男女之交往並不像隋唐五代那樣自由,對女子貞潔也十分看重,他近前握我的手,確實是相當親近之舉止,加上他說出的話,分明是已對我心生些許愛慕之意。
我臉色微紅,心中卻是無限甜蜜,略帶羞澀之態將手自他掌心中收回,畢竟我此刻身在明代,不可過於大方,否則讓他以為我是輕薄女子,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那才得不償失。
他身後一名隨從近前稟道:“所約之人已在等候,請殿下速往。”
我聽見“殿下”二字,心中驚奇,顧翌凡的前世身份竟然如此高貴,是朱元璋的皇子。秦王我已見過,朱元璋的眾皇子中,年紀二十六歲上下的隻有兩位,晉王朱楓和燕王朱棣,晉王隻是略長燕王數月而已,我此時所見之人,不知到底是晉王,還是燕王?
他起身笑道:“我無須在你麵前隱瞞自己身份來曆,在下姓朱名楓,當今皇上正是我的父親。此刻我須得赴人之約,不便與你久敘。你若願意再見我,明日此時我定在此地相候。”
言畢即帶那數名隨從匆匆離去,並無輾轉留戀我之意。
原來是晉王朱楓。
史載晉王“文學宋濂,書學杜環,善騎射,有謀略”,其文韜武略在諸王中出類拔萃。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隱隱覺得眼前的晉王朱楓似乎比顧翌凡高傲許多,但他畢竟是皇子,有些驕矜之氣亦屬理所當然。我早已習慣於顧翌凡的溫柔嗬護,心裏有些淡淡惆悵的感覺。
次日前往後山之時,我依然穿著簡單淡雅的白色衣服,無意過多修飾自己,我希望晉王他能夠愛上我的思想與靈魂,並非僅是麵前的唐蕊這副形容而已。
我到了後山久等多時,卻不見晉王蹤影。
我應該沒有誤期,他也不象是失信之人,莫非我昨日所見真的是夢境?
想起顧翌凡,觸動心中傷痛,我抱膝坐於一株梨花樹下,正在傷心飲泣之時,卻發覺麵前多了一人。
先看到的是他的錦袍下擺,白色錦袍籠罩著紫色的輕紗,是淡淡的紫色,如夢幻般的顏色,他的腰帶和晉王一模一樣,也有著淺淺的花紋。
乍看到他的臉,我隻覺得驚奇。他的眼眸很特別,不知是否是因他身上穿著淡紫衣服的緣故,居然微微呈現淡紫之色,他擁有與晉王同樣俊美無儔的臉龐,但是氣質截然不同,更奇怪的是,我似乎覺得在哪裏曾經見過他。
看到他的手,我才發覺他手中執著一支玉簫。所有的記憶騰空而起,是的,我是見過他的,而且不止一次。
那個我穿越之前困擾我N久的離奇夢境,那聲勢浩大不可避免的雪崩災難,那個吹簫獨奏、傷懷歎息的紫衣男子,那支讓我過目不忘的玉簫。
原來是他。
我曾經那樣好奇想看到他的臉,還因此沉迷夢境差點耽誤了畢業答辯,卻沒有想到是在此時此地,穿越到了明代才見到了他。
我怔怔地望向紫眸男子,他對我說:“你在此等候之人今日無法赴約,他讓我轉告你,日後定有再見麵之機緣。”
日後?晉王遠在太原,我在蜀中,我怎麼可能再見到他?他身為皇子當然不會將區區一名女子放在心上,可是對我而言,顧翌凡就是我存活於世間的全部意義。為何到了明代,我們還是注定要擦肩而過?
我的眼淚如斷線之珠,無聲落下,神情無比絕望與傷痛。
紫眸男子注目看了我一陣,忍不住說道:“據三哥所言,你僅是與他見過一麵而已,為何會如此傷心?”
我聽他稱晉王“三哥”,再看他與晉王相似的服飾打扮,加上他的年紀,我已經可以猜出他是誰了。
燕王朱棣。我的猜測絕不會錯。
我來到明代不過短短數日,就有幸見到了朱元璋的幾個兒子,先是秦王,接著是晉王,現在是燕王,也就是未來的明成祖。我一想到他是誰和他那些手段,心中就掠過絲絲寒意,我知道他會通過“靖難之役”篡位,會誅滅方孝儒“十族”,會因自己愛妃之死瘋狂殺戮宮女三千人,但我實在無法將這個殘暴統治的帝王和麵前這個具有如此氣質風華、夢幻般的男子聯係在一起,心中震驚無比,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哭泣。
燕王朱棣在問我話,我不敢不回答。
他不明白我為何對晉王失約之事如此介意和傷心,我如果說:“晉王長得和我的未婚夫顧翌凡一模一樣,我是穿越時空來到這裏的屬於未來世界的人,所以我一定要跟著他。”他一定以為我是精神錯亂以致語無倫次,必須換個理由。
我抬起頭對他說:“晉王本是堂堂大明皇子,居然會對我這等山野民女失信,我莫非不該傷心麼?”
他語氣嚴肅說道:“三哥確有要事在身,若是有意失信,怎會讓我至此傳話與你?他既有言尚有再見之期,你大可不必如此。他交托之事我已完成,就此別過。”他話音一落即離去,再未多看我一眼。
我默默由後山回到堡中,心中悵然若失,不知晉王之言是真是假,但聽燕王話中之意似乎很肯定晉王不會就此撂開手不理我,仍是有希望再見到他。
唐茹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疑惑問道:“蕊蕊你怎麼如此無精打采?”我那黯然神傷之態定已落入他眼中。
我忙掩飾道:“我沒有,恐是昨晚沒休息好,今日煉藥太累了。”
唐茹說道:“你若是累了,歇幾日亦無妨,唐門儲備之藥數不勝數,倒不趕著要多少。哥哥正有事要找你商議。”
我隻覺他確實是真心關懷我,說道:“我知道了,哥哥有話請講。”
唐茹道:“太行論劍之期已不遠,唐門如今僅有你我二人,我欲帶你同往,也好讓你見識下各江湖門派英雄,開闊眼界。此事一了,我便去西安見秦王,唐家堡中諸事,以後都要交與你了。”
我隻覺他似乎有將堡主之位交與我之意,驚道:“哥哥莫非打算以後不再回唐家堡來麼?我怎有哥哥那般能力打點操持堡中之事?”
唐茹神色堅定說道:“蕊蕊,你若是用心,定不會比哥哥遜色。哥哥此去秦王身邊,禍福尚難預料,若是能夠如我所願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犧牲我一人即可,也不至於連累唐門。”
我問道:“哥哥既然知道吉凶難定,成敗皆有可能,為何還要去冒險?為何不在唐家堡中安然度日?”
唐茹歎息道:“蕊蕊你可知我縱使想在唐家堡中安然度日,如今也不能了?我心中時刻都想讓唐門躋身名門正派,我們從不濫殺無辜,靠的也是自己的智慧行走江湖,卻為何總是得不到應有的地位?若能得到朝廷賞識聲威大振,與少林武當齊名,應該不是難事。有此機會,我怎能不去嚐試?”
我心中不忍,他所預料的不好情況其實是必然,晉王燕王和皇太孫皆非等閑之輩,跟隨秦王決不會有好下場,一時情急說道:“哥哥,你不要去幫助秦王,他不可能成為太子的。”
我本是抱著冷眼旁觀的態度看待身邊之事,這些天來唐茹對我的關心已經讓我對他產生了親情,我確實不願意看到他去冒險。
唐茹眼中閃現驚喜之色,抓住我肩膀道:“蕊蕊你所言可是真的?你莫非已經知道了未來天下歸屬麼?”
我仍是搖頭道:“我隻有感覺秦王並非未來天子,至於將來皇帝到底是誰,我此刻確實不知道。”
他點頭道:“有此意念已經足夠了,你明日還是跟我前去太行山,哥哥心中自有打算。不過哥哥還是要將你易容改扮,否則那裏男子眾多,見你絕世姿容而生仰慕之心,紛紛前來相求,哥哥可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