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玉樹臨風(1 / 3)

冬去春來,不知不覺間,W城的“何記金鋪”已經開張六個月了,我同往常一樣,五更起床開店鋪門,用雞毛撣子打掃著櫃台上積落的灰塵,舉手時身上所帶的玉佩撞擊在櫃台邊緣,發出“叮當”的輕響。

正是常妃贈我的那塊龍鳳呈祥玉佩。

在陌生的明代常妃給了我母女般的親情,將我出宮後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善,讓我能夠安靜獨自生活,我對她隻有尊敬和感激。

我低頭凝視撫摸著溫潤的美玉,腦海中浮現出飄著鵝毛大雪的那一天在金陵城外與常妃離別後的情形。

金陵城外雪花依然片片飄落,常妃輕輕說道:“蕊兒,我就送你到這裏了,以後若是遇到艱難之事,隨時可以回東宮來找我。”

我跪在常妃麵前,淚如雨下道:“母妃對我的關懷,我一定銘記於心,女兒就此別過,願母妃鳳體安康,福壽綿長。”

常妃依依不舍撫摸著我的發絲,我起身下了輦車,登上另外一輛馬車。

那車夫說道:“娘娘命奴才將郡主送至武昌,安排打點好,請郡主放心。”聽他說話聲音我才發覺此人是東宮的一名太監,姓何名積微。

我伸手掀開幃簾,露出頭臉對他說道:“如此大的風雪,有勞何公公送我出城,讓公公受累了。”

何積微一邊揚鞭驅策著那幾匹馬,一邊說道:“奴才還要謝謝郡主。奴才本是武昌人氏,自十歲入宮起至今已有十九載了,原以為今生無緣再回故土。承蒙常妃娘娘眷顧,恩準奴才送郡主出宮後回轉家鄉,若不是有郡主,奴才怎能有這樣的際遇?”

他在東宮多年,為人正直,不像其他太監那樣擅長逢迎之術,我漸漸與他聊得十分投機,問他道:“你家中還有親人嗎?回去以後有何打算?”

我不再稱他為“公公”,相信他也不會願意再聽到這樣的稱呼。

何積微立刻明白我的意思,欣然說道:“我雖然家中父母叔侄一應皆無,回到家鄉也是孤零零一人,但強似在宮中日日誠惶誠恐,擔驚受怕。在宮中這些年略有積攢,娘娘又賜了一些銀兩,足夠我下半輩子吃穿不盡了。不過我祖上相傳有一門好手藝,我想投身商賈試一試。”

何積微是個太監,也沒有任何親人,卻對未來如此有信心,想到自己當時為顧翌凡殉情的衝動和懵懂,我不禁對他肅然起敬,心底更增加了幾分堅強,對自己在武昌未來的生活也充滿了信心。

我遙想著回到W城的情景,腦海中卻莫名閃過朱棣的那雙紫眸,眸中充滿失落、質疑與冰冷,甚至還帶著一絲絲不解與恨意。我興奮的心情頓時低落千丈,一路上不得不借著說話和思考來打斷思緒,遮掩自己暗淡的心情。

兩日後,積雪初晴,我們的車馬進入了武昌城。

武昌橫跨長江天險,是拱衛京師金陵的戰略要地。洪武十九年,朱元璋冊封六皇子朱楨為楚王,朱楨率領護衛六千五百人正式就藩武昌,比燕王朱棣初赴北平時率領的六千護衛猶有過之。

朱楨坐鎮武昌以來曾多次統帥大軍征戰,立下赫赫戰功,連信國公湯和、江夏侯周德興等開國元勳都受他的節製,對他俯首稱臣。一旦天下有變,楚王即可率大軍順江東下,討伐亂臣賊子,屏蔽皇室。

朱楨並不是朱元璋最寵愛的兒子,也不是最能幹的兒子,卻是最貼心最聽話的兒子,也是朱元璋在湖廣之地的一個化身。

掀開馬車的窗簾,積雪掩蓋了大小路徑,街上人煙稀少。我幾乎無法辨別繁華的W城和眼前的武昌重疊之處,惟有那默默無語的山脈和滔滔江水在告訴我,我此時的確是在W城。

我的心情激動得幾乎難以自持,那條悠悠流淌的長江,那座屹立江畔的詩樓,那高山流水的琴台,那靜靜沉睡的龜蛇二山,以一番古色古香的曆史麵貌呈現在我麵前。蛇山南麓下巍然屹立著一坐美麗的宮殿,坐北朝南,綿延數裏不絕,幾乎占據了半個武昌城。

除了楚王宮,普通民家的宅院不會有這麼大的氣派。

史載楚王朱楨就藩後大興土木,修築楚王宮,曆時八年竣工。

楚王府背依高觀山,東西寬二裏,南北長四裏,占地八平方裏。王宮內遍築宮殿、樓閣及水榭庭院,有宮殿、宮室、堂庫、宗廟等八百餘間;周圍壘石為城,高二丈九尺;正殿基高六尺九寸,號稱“王城”。 正門、前後殿、四門城牆飾以青綠,廊房飾以青黛。四城正門,以丹漆,金塗銅釘,豪華壯觀,猶如皇宮。清初曾有文士吟詠朱楨的楚王宮“朱甍繡瓦倚斜曛,楚歌燕舞鎮目聞,離宮別館連天起,王砌金鋪輝月明”。

詩中所言不虛,遠遠自宮牆外走過,我就領略到了楚王宮的富麗繁華,辨認了一下方位望去,我那個六百年後的家所在之處似乎正在楚王宮內。

何積微在一所客棧前停下了馬車,對我說道:“郡主請在此稍作歇息,我安排好一切後,再來接郡主過去,郡主自己小心。”

我微微一笑道:“這裏沒有郡主,你叫我淩熙吧。”

何積微愣了一下,會意說道:“是,淩姑娘。”

我搖頭道:“你說錯了,不是淩姑娘,是淩兄弟。我和你一樣在這裏沒有親眷,你打算開店,如果不嫌棄我笨,我願意做你的夥計幫你看店鋪,也不要工錢。”

何積微躊躇遲疑不決,似乎覺得不太合適。

我接著說:“母妃雖然讓你關照我,但是如果你嫌我累贅,那就當我沒說好了。”

何積微道:“我怎會有此意?隻是恐怕會委屈你。”

我打斷他道:“你千萬不要這樣說,我是真心誠意想幫你做事。”

何積微見狀,點頭道:“好,請淩兄弟以後多多照應幫襯,不要怪我簡慢。”

我高興不已,說道:“謝謝何大哥!”

何家祖傳打造金銀工藝,何積微在皇宮中見多識廣,人又聰明,觸類旁通打造出各種式樣精巧的金飾。他主理工藝製造,我易容改扮為男裝打理金鋪。我們做生意誠信無欺,在武昌城內也漸漸有了些名氣,還請了幾個小夥計幫忙。

門前一陣濃鬱的香風吹過,我從沉思中驚醒,看見東街“媚香樓”的老鴇崔媽媽打扮得花枝招展,搖著香扇嫋嫋婷婷向我走來。

她和“媚香樓”的姑娘們都是金鋪的好主顧,出手一向大方,是我們的大客戶。我對她露出一個熱情無比的笑臉,說道:“崔媽媽光臨,敝店真是榮幸,老板昨天剛出了批新貨,件件精巧,要不要拿給您看看?”

崔媽媽扭著水蛇腰款款走到近前,雙手支在櫃台上,呢聲說道:“淩公子不妨拿來看看。”

她身上香粉味太重,我趕忙退後道:“崔媽媽稍候,我這就去取來您看。”

崔媽媽纖手撥弄著那些首飾,一雙桃花妙目盯著我看了半天,讓我渾身不自在。我易容後的模樣又黃又瘦,帶著病容,身材又不高大,實在不算美男。我不知道她看些什麼,卻隻能帶著笑容問:“您看我這半天了,難道我臉上有蟲子嗎?”

崔媽媽瞟了我一眼,笑道:“淩公子和何老板真是這條街上男人中的異數,一直都沒到我們媚香樓光顧過。我原以為是嫌棄我家女兒們模樣難看,前日我聽她們那幾家也說,你們竟從未登門呢!我隻是覺得奇怪,你們年紀輕輕,又無妻室,為何不常去走走?”

我明白了她的來意。

我和何積微不去青樓楚館,實在是各有理由,卻沒有想到這些人反而因此覺得我們不正常。我輕咳了一聲道:“聽說崔媽媽家的諸位姑娘都是天姿國色,前往捧場的名門公子絡繹不絕,我哪裏敢嫌棄姐姐們?隻是眼下未曾考慮這娶妻納寵之事,請媽媽容量!”

她見我誇她的姑娘美貌、生意興隆,早已笑逐顏開,說道:“既然如此就罷了。你若是去了別人家,我知道可不依你們的!”

我趕忙道:“當然當然!”

她挑了幾件首飾,也不還價,滿意而去。

崔媽媽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來了四個歪眉斜眼,身著綢緞衫褲,酒氣熏熏的男人。

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何記金鋪的生意依賴多人維持,日見紅火,古代商人打壓同行的伎倆絲毫不比現代差,多半是來砸場子的。

我心中已有準備,上前和和氣氣問道:“各位爺難得光臨,想看珠釵還是手鐲?本店都有現貨備選。”

一人將櫃台案一拍,瞪眼說道:“還羅嗦什麼!都給爺拿來!還怕爺付不起錢?”

我將鍍金的樣品拿了幾件出來,笑道:“請您先看樣品,看中了您就取出來,我再給你包現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