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風光明媚,我們攜手並肩走在湖岸邊,絲絲垂柳迎風拂麵,各種鮮花隨地開放,彩蝶在花間紛飛,遊人如織。
一隻粉色蝴蝶落在我的肩膀上,燕王伸手捉住它,另一隻蝴蝶圍繞著我們飛來飛去,我笑道:“你看,你把它們分開了,還不快還給它!”
他指頭鬆開,向上揮動衣袖,兩隻蝴蝶又親親密密地一起飛向湖心。
認識我們的人都向我們打招呼,叫我們“燕公子、燕夫人”。
我們走到一個偏僻的小亭中,隻見一個滿麵泥汙、臭哄哄的老乞丐,正在撕扯著一隻燒雞,怡然自得,逍遙無比。
燕王有潔癖,一看到他就說:“我們走吧。”
我歎口氣說:“我倒是很羨慕他。”
燕王很不解:“你為什麼要羨慕他?說說看。”
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一天,在海灘上,大富翁看見漁夫躺著曬太陽,便責備他說:‘大好時光,你為什麼不多打點魚呢?’,結果漁夫反問他:‘為什麼要打那麼多魚?’富翁說:‘賣錢啊’,於是漁夫再反問他:‘賣那麼多錢做什麼?’富翁說:‘有了錢,就能像我這樣,自由、快樂、悠閑,在這片美麗的海灘上散步。’”
我頓了一下,問他:“你猜那漁夫怎麼回答他的?”
燕王的紫眸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卻搖了搖頭。
我輕聲說:“我現在不正快快樂樂地躺在沙灘上嗎?”
燕王突然說道:“可是蕊蕊,漁夫永遠體會不到打到很多魚後的感覺,”他悵望湖麵說道:“自願放棄和被動接受,那種感覺不一樣的。”
我看著他陰鬱下來的麵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那瘋瘋癲癲的老乞丐忽然唱道:“莫逐燕,逐燕必高飛,高飛上帝畿!”他披頭散發,沿著湖岸赤足奔跑。
燕王神情遽然變化,追上前去,叫道:“先生請留步!”
我心知不妙,燕王還是遇到了他注定該遇見的人。
老乞丐見燕王追來,停下腳步,倒頭就拜:“恭迎殿下!”
我急忙打斷他道:“你不要胡說,他是我夫君燕公子,殿下豈是隨便能叫的!”
燕王示意我不要說話,伸手扶起他,紫眸中光芒閃爍,道:“請先生繼續說,剛才那幾句話是何意?又是如何看出本王的來曆?”
我站立一旁,眼看著老乞丐對他說:“殿下龍行虎步,當有天下;待到三三之年,必登大位。老朽話中之意,殿下如何想,便會如何應驗,不必老朽多加解釋!”
燕王似有頓悟,拱手道:“多謝先生,請問先生高姓大名?”
我眼看著燕王被他蠱惑,急中生智叫道:“金忠!你不要胡說了。”我拉著燕王的衣袖說:“此人是蜀中有名的江湖騙子,我們都上過他的當,你千萬不要相信他,他說的話沒有一句應驗的!”
燕王將信將疑,盯著他看了一眼。
那老乞丐金忠哈哈笑道:“夫人果然慧眼,老朽的確是姓金名忠,但從未去過蜀地,更未曾見過夫人。殿下若相信老朽,今夜便請至城西城隍廟一行。”他起身繼續瘋癲而去。
燕王凝視他的背影,良久沉默不語。
我急道:“你是信他還是信我?他真的是個騙子!”
燕王過了半晌,將我攬入懷中,釋然笑道:“我當然信你。”
我抬起頭,對他嫣然一笑,心中卻道:“你說的是不是真心話,今夜自然可見分曉。”
酉時剛過,燕王就已不在映柳小築中,我知道他是赴金忠之約去了城隍廟。我獨自站在畫屏後悵望著那幅白色婚紗的畫像,一身白色禮服的他和穿著婚紗的我依偎在一起,這是我所期盼的幸福嗎?為什麼我的心頭總是有著揮之不去的陰影?
難道曆史的進程並非人力所能阻擋,那場殘酷的戰爭遲早都會發生?
我不要我愛的男人成為一個暴戾的皇帝留下千古的罵名。即使他要做皇帝,他也該是一個仁慈的皇帝,他的手上不該沾染太多的鮮血。
隔著透明的琉璃畫屏和累累垂垂的水晶珠簾,依稀可見燕王回來的身影。
他帶著隱隱的微笑,伸手撥開珠簾,優雅踱步走進內室,似乎知道我就在畫屏後麵,目光看向大紅色的錦帳,走到床畔坐下,然後揚眉笑道:“快過來,讓我親親你。”
我坐到他身側,並沒有問他去了哪裏。
他手臂輕展將我拉進懷裏,吻上我的頸項,隔著薄薄的衣裳撫摸著我的脊背,說道:“你剛才在做什麼?”
我回應著他的吻,呢喃著說:“在看我們的畫像。”
他溫柔說道:“我每天都會在你身邊,還看什麼畫像?看我就好了。”
我問:“今天已經是四月初一了,你什麼時候去金陵?”
他躊躇了片刻,紫眸中透著一絲無奈與失落,擁緊我說:“明天。我會盡快回來的。”
金陵留給我的記憶並不愉快,我既然已經離開了是非之地,決不會輕易再回去,況且我嫁的也不是燕王殿下,他知道我不會跟隨他前去。
我服侍他沐浴更衣,他看到我溫柔體貼的模樣,臉上又掛上濃濃的笑意,說:“小野貓不但會做好吃的東西,還會伺候人呢。”
我按摩著他的肩膀,在他耳畔嗬氣:“你是我的夫君啊,我當然要對你好。你早去早回,我在家裏等著你。”
他微笑摟過我的纖腰,將大紅灑金的床幔放下,一種溫馨而甜蜜的氤氳感覺彌漫在小小的空間裏,我輕輕閉上眼睛,承受他健碩結實的身體給予我的愛與激狂。
燕王離開金陵以後,葉臨風前往外地視察分號,我又回到義學裏。
義學地處郊外,暮春時節野花盛開,蜂蝶戲舞其間,綠油油的青苗一望無際, 暖融融的陽光照射在我和葉逐月身上。
我回複女裝以後,葉逐月與我時常來往,她性格溫柔內向,典雅斯文,選妃名冊上已經錄入了她的名字,入宮時間大約是在六月初。
她望著蔚藍的天空,帶著幾分憧憬和羞澀,問我道:“姐姐,東宮裏麵有這樣的風景嗎?太孫殿下……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回過神來,對她笑著說:“東宮裏麵有亭台水榭,花鳥蟲魚,風景很優美。太孫殿下為人很好,字寫得好,水墨畫也畫得好,但是你進宮以後就不能隨意行動說話,也不能隨意出宮來了。”
葉逐月若有所思點點頭說:“我知道。哥哥請的老師教過我宮中禮儀規矩,我既然已經選擇了進宮,也沒有打算再出宮來。如果能夠……能夠選上,也不枉費哥哥一番教導我的心思。”
我看著她酡紅欲醉的嬌媚模樣,說道:“以你的才貌,太孫殿下一定會喜歡你的。但是宮中美人眾多,宮中並不是那麼平靜,你可曾想到過會遇到困難挫折?再多榮華富貴,也難及自由自在的生活。”
葉逐月秀美的眸光一閃,機靈的眼睛透出幾分自信,說道:“姐姐所言,我早已想到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困難挫折一定在所難免。姐姐不仰慕富貴榮華,但是居於高位受萬民仰戴的人生也未必不好。”
她心意十分堅決,我心中默默祈禱她和朱允炆的未來能夠幸福。如果曆史記載無誤,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至今還是未解之謎,曆史學家眾說紛紜,無論是遠走海外,流落民間還是出家為僧,大部分的史料都證明他並沒有自焚於皇宮的大火之中。
隻要有生命存在,就有希望。
邁進“何記金鋪”的大門,何積微正在低頭撥弄著算盤珠記帳,我喚道:“何大哥!”
何積微抬頭見是我,忙問道:“燕公子怎麼沒有陪著你?”
我把帶來的禮物放在桌案上,說:“每年四月他該回哪裏去,何大哥難道忘記了嗎?”
何積微取下鼻梁上的眼鏡,笑道:“是我忘了。”
他似乎完全遺忘了與皇宮有關的一切記憶,他和葉臨月此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心情,就如同錢鍾書先生在《圍城》裏對生活的詮釋。
我看到他的眼鏡,想起朱元璋即將下令關閉對外通商港口,禁止使用西洋貨品,對他笑道:“若是不能使用這西洋眼鏡了,你以後可怎麼記帳呢?”
何積微給我斟上一杯茶,說:“我正要盤大店麵,再請幾個夥計,金鋪少了你,人手倒像短缺了好幾個。”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那我還是回來幫你吧,義學那邊已經打理順當了,有張先生他們操持,我用不著每天都去。”
何積微搖頭笑道:“你現在已經嫁為人妻,怎能再出來幫我?燕公子他也不會答應。”
正在說話,我看見何積微的神情略變了一下,回頭往街麵上看去,數名錦衣衛的橘紅色身影已飛掠而過。
我心中暗驚,與何積微麵麵相覷,紀綱先至,隨後又來了大批錦衣衛,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大事,值得皇帝如此興師動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