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三界,是一個很古怪的地方,名字很拉風,地位卻很尷尬——類似矛盾向來是人類的特產,隻不過在非人的世界,有時候也會歪打正著。
話說從頭,這個世界的種群,分為三個部分。
自然界,不自然界,以及人界。
人是相當古怪的一個物種,他不屬於自然,也不屬於神鬼,自成體係,與另外兩個部分的關係,總是遊離不定,時友時敵,視需要而定。
在不自然界裏,又分了兩個部分,那就是諸神和非人。順便說一句,當初上帝老人家創世的時候可真辛苦哎!一門心思要把這個世界的設定都做得到位,又沒什麼參謀可找,其實何必嘛,大家混成一團不是暖和得多……
諸神與人,分別居住在傳說中的天上與地下,非人則比較委屈,當初分家產的時候可能不在現場,活生生要和人混居。人類尖酸刻薄無事生非,絕不是好鄰居,結果逼出了後者的非凡誌向——既然祖上不積德,那就自力更生,因而想方設法,造出了大量的異空間。藝術家們的作品,逐漸出落為非人們的勝地,譬如青陸。而那些由邪惡派的開發商們聯手運作的空間項目聯合到一起,最後形成的就是暗黑三界。
換言之,令人肅然起敬的所謂暗黑三界,其實就是一成了規模的違章空間建築。從前是,現在也是。隻是住戶太流氓,所以市政部門始終沒有能力嚴格執法,予以堅決拆除,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想盡辦法把這建築的出入口封起來,免得裏麵的黑社會出來搗亂。
在這裏,我們的主人公小朋友——其本質身份是非人黑社會們撒播在人間的希望之光,按說總有一天要認祖歸宗的。就像現在,開始狂奔在回歸家庭的大道上,首先要去的地方是——機場。
是的,機場。
他們要坐飛機去N城,那裏有一個皇牌地陪,等著代替豬哥為這兩個孩子提供鞍前馬後的服務——那就是狄南美。原因無他,這許多年來負責看守暗黑三界入口,負責發放通行令的非人種族值班單位,剛巧就是她家那一窩各種顏色的狐狸。
接過機票的時候,小破進行了理直氣壯的抗議:“我會飛呀,我時速快過空客兩倍多。”
他爹沉浸在悲痛中,但頭腦還是很清楚,搖搖手:“你會飛,可是你不認識方向。”
昂起頭來緬懷從前的好時光:“經常叫你飛去印度,結果在西伯利亞找到你。”
然後,抹一把眼淚,走了。
小破歎口氣,對阿落說:“滿足一下老人家的願望吧。”
於是他們就來坐飛機了。
換了登機牌,開始安檢,乘客的長隊緩緩移動。小破一麵等候,一麵眺望著落地玻璃窗外的停機坪。那些笨重的鋼鐵大鳥,承載著人類飛翔的終極夢想,轟鳴顫抖掙紮著滑行準備起飛,萬一一頭栽下來,就徹底傷掉元氣,其熱身過程在他眼中顯得無比麻煩。
他很遺憾地對阿落說:“要是拿個地圖的話,也不至於會迷路吧。”
阿落很冷靜地點點頭,表示百分之一百的肯定。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和小破的角色發生了微妙的轉移,他似乎自覺地承擔起了照顧者的責任。時時刻刻,視線落在小破的周圍,身體充滿隨時爆發的預警和動力。
終於輪到他們,阿落順利過關,小破卻被卡住了。
當是時也,這位小夥子身穿一條係帶花短褲,白色上衣鬆鬆垮垮。順便說一句,就算這樣低調的打扮,也不能掩飾他有型有款的肌肉。他不用手機,沒有鑰匙,皮帶扣打火機水果刀一概欠奉,就算把他扒個精光,也看不到任何金屬用品的痕跡。
但是掃描器就是不依不饒無休無止地響啊響啊響,工作人員瞪著小破,撓頭半天,冒出一句:“你早上吃過金屬製品嗎?”
小破無辜地站在那個台子上給人家左摸右摸,一直打哈欠,聽到這問話“嗨”了一聲:“你們找金屬啊。”把手伸出去給人家看,“這裏。”
那是一雙年輕孩子的手,修長,寬大,異常有光彩,但還沒有徹底長開。正麵看上去,並無任何特異,但是一旦翻過來仔細端詳,就會發現他所有的手指關節處,都隱隱泛出青銅色澤,在皮膚之下,仿佛隱藏了一麵小小的盾牌。
所有人都湊上去看,有的人還不由自主嘖了嘖嘴巴——通常我們看到一樣什麼東西模模糊糊不清楚,就很想吐口水上去擦一擦再說……
小破主動解釋:“這是我的骨頭,發生了一點小變異。放心,不會把飛機炸掉的。”
人家對此保證不是很放心,因此機場保安很快就得到消息趕到。那兩位彪形大漢上前,把小破前後的通道堵住,一揮手,正準備說出例行台詞,忽然背後怎麼一寒,汗毛在一種本能的激發下直噔噔立起來。惴惴回頭,發現一個樣子好不漂亮的男孩子,陰森森地貼在他們身後,嘴唇緊閉,眼裏卻閃爍著極為危險的光,叫人感覺自己是在黑夜的墳地裏,遇到一群剛剛咬過屍體的惡狼。
那隻人形的小惡狼,慢慢地說:“走開。”行李箱子已經放下,他身體微微前傾,散發出很快要失控的暴烈氣息。小破一看阿落居然要主動和人家打架,別提覺得多新鮮了,惟恐天下不亂,連忙占了一個好位置,將手插進短褲口袋裏,歪著頭看熱鬧。
在場的其他人麵麵相覷。好似突然降溫一般,空氣中充滿嚴霜,劈頭蓋臉罩過來,各個人都呆若木雞,和四周安檢通道熱火朝天的場麵形成鮮明對比。情狀詭異。
保安們愣了半天,職業訓練和責任感提醒他們應該去做正確的事,一個人轉身防守,另一個人采取行動控製小破。幾乎就在動念和動身的那同一瞬間,阿落已經欺身而上,擋在兩個大漢麵前,他的左右手無聲無息地伸出去,目標是對方的胸口。那裏健康的肌肉組織和骨骼結構,都將擋不住他的手指,直到抵達心髒的末端。血肉會像蓮花一樣綻放,撒滿整個機場。
為了保護那個人的每一根毫毛不被侵犯,他一點不在乎要用血液清洗整個地板。
但是他遇到的,是可以擋住他的東西。
就是小破的身體以及他驚異的神色。他從看熱鬧的情緒裏回過神來,發現阿落絕不是在開玩笑——無論是意識,還是力量。
“阿落,你怎麼回事?”
他的口氣關切,但語調嚴厲,然後一把把後者拎起來,順手推開兩位保安,撒腿飛奔出去,很快消失在機場大廳的另一頭。在大家反應過來以前,他又飛快地跑回來,抱了那兩個行李箱就走,一邊還回頭跟大家打招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東西了……”
機場的警鈴瘋狂地響起來,所有保安出動,開始全麵搜捕,顯然這二位的飛機是坐不成了。小破很惋惜地把自己手裏的機票揚著,對業已犧牲的銀子們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這時候他們坐的地方,是整個候機樓的頂上,冒著兩個屁股被分四半的危險,對跨中心樓脊,麵麵相對。阿落生猛完一輪,人又蔫下去了,木木地靠著那兩隻大行李箱,一言不發。小破對著他歎氣:“早知道叫我爹別把你的心取出來了,你看你,現在話也不說,笑又不笑,小小年紀,跟我家辟塵似的。”
聽到數落,阿落好像也很願意配合,嘴唇往下微微一彎,鼻子一皺,這意思是我笑了啊,我真的笑了啊。把小破看得沒脾氣,隨手在他頭上一敲,又說:“你記得我們要去幹什麼不?”
阿落這次考及格:“去找狄南美,拿到狐族通行令,進入暗黑三界。”
好久沒聽他說話那麼流利了,小破精神一振:“還有呢?”
阿落反問:“還有嗎?”
小破氣不打一處來:“要去救你爹啊,你爹給人抓了。”
對方瞪起漂亮的大眼睛想半天,最後搖搖頭:“我不知道。”
氣得小破上上下下看了他半天,良久才自我安慰:“好好好,你沒心,好歹算殘疾人,不然我要打你了。”蹦起來伸個懶腰,“哎,我餓了,咱們快走吧。”
阿落“哦”了一聲,站起來他看著手裏兩個有一半是金屬材質的大行李箱想了想,一下放開了手。理當落地的箱子失去重量,竟然平平飄起來,拚成一塊。他終於露出一點笑容,自己先坐上去,然後伸手去拉小破,小破高興得沒鼻子沒眼的:“哇,取掉了你的心,總算還有點好處。”樂嗬嗬地也坐上去,拍拍箱子看結實不,然後呼哨一聲:“走啦走啦,去N城。”
姑且不論這兩位小朋友,坐著兩個拉杆箱,無端端上了高空五千米,由於豬哥對小破的交通法規教育非常有效,行進速度還很客氣地沒有超過音速。話說N城機場,到達廳裏翹首盼望的人群中,有一位女士,異常引人注目。
首先,她非常非常漂亮。這種漂亮法不同尋常,在看她的第一眼和第二眼之間,會發現不同特質的美麗在她五官、姿態以及神情中閃現。如果有人死死把她盯著,不歇氣地看上半小時,就會反應過來,這哪裏是人,這分明是個萬花筒。她的眼睛一時是杏仁形,一時是貓眼形,一時是狹長形;她的嘴唇瞬間厚過朱麗,下一秒鍾又比紙還薄;更離譜的是鼻子上那幾顆雀斑,一點都不守江湖規矩,到處移來移去。你以為你們顏色比人家黑一點,就成了吉普賽型色素沉澱嗎?
幸好,傾城掠人以色,壯士懾人以威,所以有膽近身觀測的人不多。何況她斯斯文文坐在等候座位上,麵前還嚴嚴實實遮了一大本雜誌在看——《下年度時裝及化妝展集錦》。喏,這就是美女換裝遊戲真人版的罪惡來源了。
銀狐狄南美。
通靈狐族中狄氏一門的最後傳承者,擔負族中天命的決定者一職,聽起來很拉風,其實幾百年才上一次工。所以她平時有大把時間致力於進軍模特界或娛樂圈,希望演繹狐狸變鳳凰的不世神話。但你知道,這在生物學上實在是過大的一個挑戰,她又沒什麼個人主張,外貌脾氣老跟著時尚潮流變來變去,所以一直都不是特別成功。
不管怎麼樣,她今天坐到這裏,是為了接兩個人來的。昨天接到一個千裏傳音,豬哥的聲音多少年沒有這麼頹廢了,你要知道這個家夥一輩子沒心沒肺,一旦開始發愁,那就是有大事發生。一聽果然非同小可,居然小破要去暗黑三界,豬哥不肯說理由,氣得南美發暈,更氣的是,她難得動腦筋,結果親自琢磨了半晚上沒有琢磨出為什麼。最後拿出塔羅牌一算,好,算不出來——以她的至強預言力,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唯一的例外隻能是當所要預言的對象極為尊貴特殊,命運無法注定,趨勢如何,連神靈都無法掌握。
當上半邊臉定格在安妮海瑟薇,下半邊臉定在凱蒂克魯斯,還在琢磨要不要把發型做個微調的時候,機場廣播中傳來班機降落的預告。南美一躍而起,撲到旅客出口,眼不眨地打望,一門心思要在人群中撈出一個熟悉的小帥哥。
要說小破,也算是南美看著長大的。從粉嘟嘟的寶寶,到蹣跚學步的幼童,再到青春期;從連身嬰兒裝,到幼兒園小西裝,再到嘻哈風格的大T恤和短仔褲。南美以自己半個時尚圈中人的資格,一早下了斷言:“雖然眼睛小了點,身材好啊,將來也一定是萬人迷!”
那個沒有機會當成萬人迷,卻很悲慘地被上萬非人迷的豬哥,聽聞此語,頻頻點頭,同時警惕地把小破拉到身後,避免南美色令智昏,對侄兒輩伸出她指甲兩寸長,還做了水晶彩繪的魔爪。
現在,哼哼,居然送上門來,而且買一送一,據說還另跟了一隻夜舞天。在非人界,如果說陰性的美色,在火女身上體現得最為淋漓盡致的話,夜舞天就是美男子的代名詞。兩者各勝擅場,最抵死是都隻可遠觀,不可褻玩,否則要麼被燒死,要麼直接惹上破魂達旦——試問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比禁忌更吸引人的嗎?
因此,一貫懶到貼地的南美,踴躍地跑來接機,不但毫無怨言,簡直還心懷感激。從這個角度來說,多少年的朋友沒白當,豬哥對她的德行,實在是甚為了解。
口水流得差不多幹了,從c城到達的旅客也走光了,小破的影子都沒看到,南美孤零零站在到達廳,茫然四顧,而且顧了頗久。就在她準備打翻門口的保安,直接衝進去找的時候,猛然發現機場裏發生了一點騷動。
這點騷動,就發生在大廳停機坪上。
一架空客接到地麵指示,準備著陸。下降、調速、放輪及襟翼,當飛行員可以目視近引導燈光,關掉自動駕駛儀,隨引導燈光盤旋行將降落的時候,猛然發現跑道上,多了一樣東西。
精確地說不止一樣東西,而是兩個人,兩隻行李箱。
這些玩意兒從哪裏冒出來的?什麼時候候機廳擺露天了?
飛行員喊出非常有黑色幽默感的兩個問題,身體前傾,決定豁出自己平生技藝,看今天能不能死裏逃生,但這時候副機長幹脆利落地做完一係列著陸動作,然後奇怪地問他:“你怎麼了?”
飛機呼嘯過跑道,著陸,滑行,安然無恙,沒有任何遇到障礙的跡象。
肉眼凡胎,飛行員當然看不到,就在飛機的下麵,貼著行李艙,南美一隻手拉著小破,小破拉著阿洛,阿落挽著兩隻行李箱,差點就要拖在地上了,一整串在跟著飛機快速滑動。直到飛機停穩,艙門打開,三個人若無其事鑽出來,小破還嘖嘖嘴:“這算不算我坐了飛機啊?”搖搖頭彙入大批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