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日日暖和起來,這日惠嬪去給太皇太後請安,甫進宮門便聽見暖閣內笑語聲,滿臉堆歡的進去,先行了禮,太皇太後笑道:“你們今兒竟是約好了的不成。”
惠嬪這才瞧見下首炕上坐著佟貴妃,西首椅子上卻是端嬪,另有一人體態嫋娜嬌怯,在花團錦簇中亦是楚楚動人,惠嬪向佟貴妃與端嬪都見了禮,笑逐顏開道:“今兒倒真是巧。”向前執了琳琅的手問:“妹妹可大好了?”端嬪向太皇太後笑道:“您瞧,她們到底是一家人,情份格外不同。”
惠嬪忙道:“端妹妹這話可說的不對,難道我與端妹妹不是一家人不成?”端嬪抿嘴笑道:“可不是我說錯了,姐姐擔戴我笨嘴拙舌罷。”
惠嬪牽著琳琅的手,一並在炕上坐了。太皇太後道:“可憐你妹子身子才好,稟氣弱。才剛我讓傳點心,我在旁邊冷眼瞧著,她也隻吃了半塊芙蓉鬆瓤酥,我記得這酥是你孝敬我的,你可不許小氣,隻管叫你的小廚房作了送她,佟佳氏告訴禦膳房,給雙份份例就是了。”
佟貴妃忙恭聲應是,琳琅忙站起來,道:“謝太皇太後,琳琅不敢。”惠嬪忙道:“那幾塊酥值什麼?不過是我這妹子往日在家裏吃慣了,所以順味罷了。我太皇太後將我想的這樣小氣,日後我還在我這妹子麵前抬得起頭來麼?”
端嬪便向她笑道:“我才剛也和太皇太後說呢,你待你這妹子十分親厚。”惠嬪向太皇太後嗔道:“您瞧瞧,這人平日裏口口聲聲叫我姐姐,如今又不認了——我的妹子,難道不就是她的妹子。”
端嬪哧的一笑,道:“該打,我可不又說錯話了。”引得眾人也笑起來,大家頑笑說話,見太皇太後略有倦色,這才皆告退下來。端嬪與惠嬪皆是順路,二人一同回去,時值春光明媚,一路分花拂柳,端嬪一麵走,一麵卻道:“還沒給姐姐道喜呢。”惠嬪道:“我有什麼喜事。”端嬪道:“恭喜姐姐,有這樣好一個妹子啊。皇上待姐姐,那自是不必說了,如今琳琅又是這樣讓萬歲爺眷顧,姐姐更是錦上添花。”
惠嬪笑道:“我這個妹子年輕不懂事,還指望你們擔戴些呢。”端嬪道:“姐姐放心,姐姐不是也說了,姐姐的妹子,就是我的妹子呢。”
納蘭容若《臨江仙》
絲雨如塵雲著水,嫣香碎拾吳宮。百花冷暖避東風。酷憐嬌易散,燕子學偎紅。
人說病宜隨月減,懨懨卻與春同。可能留蝶抱花叢。不成雙夢影,翻笑杏梁空。
雪漸漸的停了,那夜風刮在人臉上,直如刀割一般。梁九功站在簷下,凍得直嗬手,遠遠瞧見一盞瓜皮燈進了院門,待得近了,借著廊下風燈朦朧的光,方瞧見是宮女扶著,一身大紅羽緞的鬥篷,圍著風兜將臉擋去大半,梁九功怔了一下,才認出是誰來,忙打個千兒:“給惠主子請安。”
惠嬪見是他,以為是皇帝差他過來,便點一點頭,徑直欲往殿內去。梁九功卻並不起身,又叫了一聲:“惠主子。”惠嬪這才起了疑心,李德全已經打裏麵出來了,隻默不作聲請了個安,惠嬪見著他,倒吃了一驚,怔了怔才問:“萬歲爺在裏麵?”李德全並不答話,微笑道:“主子若有要緊事,奴才這就進去回衛主子一聲。”
惠嬪道:“哪裏會有要緊事,不過來瞧瞧她——我明兒再來就是了。”扶著宮女的手臂,款款拾階而下,李德全目送她走的遠了,方轉身進殿內去,在外間立了片刻,皇帝卻已經出來了。李德全見他麵色淡然,瞧不出是喜是憂,心裏直犯嘀咕,忙忙跟著皇帝往外走,方走至殿門前,眼睜睜瞅著皇帝木然一腳踏出去,忙低叫一聲:“萬歲爺,門檻!”虧得他這一聲,皇帝才沒有絆在那檻上,他搶上一步扶住皇帝的手肘,低聲道:“萬歲爺,您這是怎麼啦?”皇帝定了定神,口氣倒似是尋常:“朕沒事。”目光便隻瞧著廊外黑影幢幢的影壁,廊下所懸的風燈極暗,李德全隻依稀瞧見他唇角略略往下一沉,旋即麵色如常。
梁九功見著他二人出來,上來替皇帝圍好了風兜,待出了垂花門,順著長長的永巷走著,梁九功這才覺出不妥來,皇帝的步子卻是越走越快,他與李德全氣喘籲籲的跟著,那冷嗖嗖的夜風直往口鼻中灌,喉嚨裏像是鈍刀子割著似的,剌剌生了刺一般。李德全見皇帝徑往北去,心下大驚,直連趕上數步,喘著氣低聲道:“萬歲爺,宮門要下鑰了。”皇帝默不作聲,腳下並未停步,夜色朦朧裏也瞧不見臉色,他二人皆是跟隨禦前多年的人,心裏七上八下,交換了一個眼色,隻得緊緊隨著皇帝。
一直穿過花園,至順貞門前。順貞門正落鑰,內庭宿衛遠遠瞧見三人,大聲喝問:“是誰?宮門下鑰,閑雜人等不得走動。”李德全忙大聲叱道:“大膽,禦駕在此。”內庭宿衛這才認出竟然是皇帝,直唬得撲騰跪下去行禮,皇帝卻隻淡淡說了兩個字:“開門。”內庭宿衛“嗻”了一聲,命數人合力,推開沉重的宮門。李德全心裏隱隱猜到了五六分,知萬萬不能勸,隻得跟著皇帝出了順貞門,神武門的當值統領見著皇帝步出順貞門,隻嚇得率著當值侍衛飛奔迎上,老遠便呼啦啦全跪下去,那統領硬著頭皮磕頭道:“奴才大膽,請皇上起駕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