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心裏的蕩漾(3)(2 / 2)

皇帝怕露了行藏,聽了索額圖的諫勸,一直乘車走至通縣,方才停下來打尖。琳琅從未走過這樣遠的路,一路行來,自然覺得新奇。那些過往車馬、行人各異,流水介的打眼前過去。皇帝因離京城太近,怕有人認出,棄馬陪她乘車。他們這樣的大隊人馬,非官非民,自是惹人注意。索額圖辦事極是妥當,帶了數部大車裝了箱籠,蒙得嚴嚴實實,隻扮作是赴南的巨家大族。至得通縣,打頭站的禦前侍衛早已經先至縣中最大一間客棧,包下兩間跨院,索額圖親自帶人仔細關防了,方請皇帝下車。

皇帝本來不覺得疲乏,換過衣裳就叫了索額圖問路上詳情。因著微服從權,索額圖亦隻行了請安禮,皇帝見他一身青綢長袍,外麵隻罩石青背心,微有風塵之色,和朝堂上冠服頂戴凜然威風迥異,索額圖恭敬的道:“主子的福份,這一路太平。兼之這幾日天氣好,走這樣一色的官道,不過幾日功夫就可以到河間。奴才擅作主張,請主子用過飯就早些歇著。”皇帝含笑道:“你一路也辛苦了,也早些歇著吧。”

索額圖退出去,他們自帶了有廚子,借了客棧的廚房做飯,一應炊具餐具俱是帶了齊全,不過片刻功夫饌飲俱得了,禦前侍衛總管親自一一試了,方呈進皇帝房中。正巧琳琅換了衣裳過來,見皇帝用飯,福了一福便欲退出去,皇帝忙叫住她:“別走,咱們一塊兒吃。”一邊說,一邊將臉微微一揚,屋子裏侍候用飯的仆從皆退了出去。琳琅隻得近前來,拿那素絹替皇帝拭淨了牙箸,又往後退了一步,皇帝說:“這會子在外頭,還講那些規矩做什麼?坐下來吧。”

她微一遲疑,皇帝已經伸手拿了酒壺,斟上兩杯酒,低聲道:“夫人,請。”她眼底一熱,隻覺得霧氣凝結,淚光裏看不清皇帝的眼眸,隻模糊凝視他的臉龐,不知為何,那眼淚洶湧而出,再也抑止不住。夜風甚涼,拍著那窗扇,啪啪微響。四下裏靜下來,遠處官道上的馬嘶,左近前堂客人的笑喧,隱約可聞。心中百轉千迥,一瞬間轉過不知多少念頭。皇帝沒想到她會哭,怔了一怔,這才慢慢攜了她的手,隻無聲的攥在自己掌心。

桌上點著紅燭結了燭花,火焰跳動,璨然大放光明,旋即黯然失色,跳了一跳,複又明亮,終不似以前那樣光亮照人。她低聲道:“你瞧這蠟燭,結了燭花燃得太亮,就會差點熄掉。”皇帝聽她語意裏隱約有幾分淒涼,念及她所受之種種苦楚,心中更是難過。隨手抽下她發間一枝白玉釵,將燭光剔亮,說:“這世上萬事你俱不用怕,萬事皆有我替你擔當。”她眼中依稀閃著淡薄的霧氣,聲音漸漸低下去:“紅顏未老恩先斷——”皇帝一腔話語,不由都噎在那裏,過了半晌,方才道:“你原是這樣以為,以為我待你。”她終於抬起頭來,他的眉頭微皺,眉心裏便擰成川字,她緩緩道:“琳琅其實與後宮諸人無異,我怕失寵,怕你不理我,怕你冷落,怕你不高興。怕老,怕病,怕死……怕……再也見不著你。”

皇帝眉頭緩緩舒展開來,唇際漾起笑意。兩人相依相偎良久,她低聲道:“隻咱們兩個人在這裏,就像是在做夢一樣。”皇帝心底不知為何泛起一絲酸楚,口中道:“怎麼說是做夢,我打算過了,待得天下大定,我要將西苑、南苑、北海子全連起來,修一座大園子起來。到了那時候,咱們就上園子裏住去,可以不必理會宮裏那些規矩,咱們兩個人在一塊兒。”她嗯了一聲,皇帝又道:“京裏暑氣重,你素來怕熱,到時我在關外挑個地方,也蓋園子起來,等每年進了六月,我就帶你出關去避暑,行圍獵鹿。咱們的日子長久著呢。”

她璨然一笑,皇帝更是高興,執杯在手,輕聲道:“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她心底最柔軟處驀然悸動,見他眼眸之中,隻有柔情萬千,這一片情深似海,自己心中沉沉思緒,盡皆暫且拋卻了。接過酒杯,因不會吃酒,一口吞下去,立時嗆得咳嗽起來。皇帝輕輕替她拍著背,她漸漸平定了呼吸,微笑款款答道:“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皇帝聽她對答之聲柔婉清越,燭火灩灩之下,顧盼流光,直如秋水靜潭,教人沉溺其間不能自拔,再也移不開眼光去。

皇帝低聲道:“此句應情而不應景,罰你應情應景。”她嫣然一笑:“這會子出門在外,沒有琴,又沒有瑟。你這不是故意挑剔人麼?”皇帝亦笑道:“你向來能幹,我倒要瞧瞧,你怎麼才能無中生有,蒙混過關。”

她輕輕咬一咬唇,極力的去想法子,皇帝見她麵有難色,心中暗自好笑,說:“先吃飯,咱們吃完了飯,再慢慢兒算帳。”她這才回過味來,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無限嬌嗔,他心中不禁一蕩。隻覺得燈馨月明,風光旖旎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