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約莫是白日裏,舟車勞頓,日入酉時,同那兩個丫鬟用過晚膳,便被人伺候著睡下了。
本來,是要留湘柔在這兒,吃個便飯的,奈何她急著回去,說是,順路去買些胭脂水粉的,便也隻好作罷。
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忽而,睡夢中,似是有一女子,咿咿呀呀地,在腦海中唱著歌。起初,還隻是若有若無的,聽不真切,漸漸地,像是從遠處,緩緩地朝我走了來。
才聽,念著:“秋月如珪,秋露輕微。既見君子,秋思不寐;秋月如珪,秋露輕微。赤青之鳥,比翼無悔……”
驀地驚醒,四下打量著,屋內漆黑一片的,伸手不見五指。女子卻依舊輕輕淺淺地唱著,不由得心頭一顫,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怯怯地,小聲問道:“誰在唱歌?”腦海中的那個聲音陡然停了下來,緊接著,心口便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
伴著越來越粗的喘息聲,女子在腦海中“嗬嗬”地笑著,聲音尖銳而淒厲。“來,來人……”正說著,一頭栽在了床上,不省人事。
醒來時,已到了正午。迷茫間,眼珠轉了轉,兩丫鬟就在床邊守著,見我醒了,忙轉頭,朝一旁繡墩上的人喊著:“公子,姑娘醒了!”
就見那段霽夜,快步走了上來,一隻手搭在我的脈搏上,良久,點了點頭,“嗯,脈相平穩,應該是沒事了。”
又聽其中一個丫頭嘟囔著:“今早來給姑娘打水,見姑娘一隻手捂著心口,一臉痛苦的模樣,又怎麼叫都不醒,可是嚇壞了我們!”
就聽段霽夜輕笑一聲,“喲,這僅一天的功夫,兩個丫鬟就這麼牽掛著你。”
那丫頭聞言吐了吐舌頭,倒也不接話。
段霽夜又看著我,關切道:“昨兒夜裏,可是做了什麼可怕的夢?”
我點了點頭,覺得不妥,又搖了搖頭。
段霽夜好笑地看著,無奈道:“你這,究竟是,是呢,還是,不是呢?”
我抬眸盯著他,認真道:“你可聽聞,夜裏有個女子,在唱歌?”
“哦?”段霽夜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唱著什麼?”
“似乎是,秋月如珪,秋露輕微。既見君子,秋思不寐;秋月如珪,秋露輕微。赤青之鳥,比翼無悔……”
聽聞此言,一旁立著的兩個姑娘,都不由得“啊”了一聲,一臉惶恐的表情。
段霽夜卻隻是皺了皺眉頭,“嗬,許是這些日子受了驚嚇,姑娘還是好生歇息吧。”說著替我掖好了被角,起身出了門。
待段霽夜走遠,兩個丫鬟才驚魂未定地,猶豫道:“姑娘,你該不會是……遇到鬼了吧?”
“嗯?怎麼說?”這次倒是換我,一臉的震驚。
就聽稍年幼一些的丫鬟,心有餘悸地說:“早兒聽聞,距今約一百多年前,臨江胡翁有一女,小字想衣,姿容秀美,顧盼明暉。這,有一天呢,想衣偕友外出踏青。路上偶遇王生,兩人相談甚歡,遂交往愈繁,互許心意。
後來,一日傍晚,王生在案旁習書,想衣在旁研墨侍立,看到案上有花紋好似鳥兒,卻是單翅單足的,心下感到怪異,便詢問王生。王生道:‘此鳥名比翼,生於結匈之東,狀似野鳶,其色青赤,單翅單足,二鳥比翼方可行。’抬頭就看見燭光熒熒,伊人眼波似流,心有所動,笑著問道:‘比翼何如?’想衣沉吟一會兒,便答應了。王生贈予想衣長生鎖,上刻錦瑟雲紋。
再後來,王生上京待考,想衣暗地裏以資財相助。
又過了十年,皇上禦筆親點榜眼,封王生為翰林博士,將華儀公主下嫁,一時風光不二。
數日後,衣錦還鄉,州府丞設華麗屋子接待。
夜裏,剛剛睡下,忽見牆上有影子浮動,質若拂柳,狀似女子,依稀如畫。心想,必定是自己的意念所致。然而,這道影子久久不動,也不消失。
影子漸漸明晰,紅衣黑發,頸間佩戴著長生鎖,與曾經的想衣別無二致。王生心裏大驚。
該女子形容惚恍,看了王生良久,低聲道:‘比翼何如?’連著問了三遍,尾音淒越。王生兩條直打著寒戰,卻不能動,汗透夾衫。
次日一早,官仆灑掃,驚異地看到王生暴卒於裏屋。身體硬得好似玄鐵,麵色可怖,卻是缺了一臂一足,州府大力尋找,都沒有找到,一時竟成了懸案。
此後,市坊常聽聞淒婉聲音在夜晚吟唱。聽一些夜裏趕路的人說,是一紅衣黑發,頸項佩戴長命鎖的女子,麵色發青,森然可怖。聲聲泣血,聽起來就好似使‘比翼何如’。”
聽了這麼一番話,我不禁感慨這想衣的癡情,同時也驚訝於,這江府一個小小的丫鬟,居然,也能將這些四字詞語,運用自如。然而,這些都掩蓋不了,我此刻內心的恐懼。本就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未行虧心事,又何來鬼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