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把純金一片一片地啄下來,最後快樂王子就變成灰暗難看的了。
他又把純金一片一片地拿去送給那些窮人。
小孩們的臉頰上出現了紅色,他們在街上玩著,大聲笑著。
“我們現在有麵包了!”
他們這樣叫道。
——王爾德《快樂王子》
“汀汀?”
我沒做聲。
“在想什麼?”
我依舊沒做聲。
這是五年之後,我十四歲。一模考試結束的那個周末。在抵禦了漫長冬季的侵襲之後,整個城市有了複蘇的跡象。
與此同時我的體內也有什麼在拔節生長,它似乎是一根深紮進我神經的無名的刺,讓我的情緒反複無常,時而悲傷不已,時而怒火中燒。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它的名字叫青春叛逆期。
“汀汀,”嶼叔邊開車邊同我聊天,他仿佛絲毫沒有意識到我情緒的低落,也不擔心這次談話會再度成為他的獨角戲而減少說話的頻率,“這次帶你去的遊泳館,無論軟件硬件都是一流。中考結束之後可以約幾個朋友同去。”
我懨懨地:“真的?”
“當然。”
“哦。”
他笑:“莫非這就是春困秋乏?”
我強迫自己把思維從繁重的課業負擔中抽出,可每當我想起書桌上那些永遠也做不完的習題集、教室牆上中考倒計時上那個離零越來越近的數字以及這次並不理想的模擬考試成績,話一出口就成了:“要是我的中考成績也像這次模擬考試一樣不理想怎麼辦?”
他的聲音中帶著笑:“還因為這個?”
“還能有什麼!”
“家長會的時候你們班主任不是剛說過嗎,你模擬考試成績不理想純屬意外。而且,你們學校那五個準備直升二中的孩子這次成績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響,這你也知道。”
“可要是一直持續到中考怎麼辦?”
“我保證你不用熬到中考就已經解放了。我倒建議你從現在起規劃旅行計劃。”
我懨懨地:“可我想等成績出來之後再說。”
“到時候就來不及了,相信我。”
他興致勃勃,仿佛擺脫中考的人是自己。這讓我心中忽然騰起一股無名火。為什麼他一點兒都不願意理解我的難處?為什麼我在為中考擔驚受怕,他倒像個沒事兒人似的?這種反差讓我委屈甚至憤怒。於是在等待紅綠燈的時候,我氣呼呼地解開了安全帶。
“怎麼?”
我打開門:“我不去了。”
“那你想去哪兒?”
我走出去:“回家複習功課。”
他把車靠到一旁,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來:“上周已經約好一起遊泳,總不能失約吧。”
“中考三年前就跟我約好了!”
“適當放鬆一下不是不可以……”
“我沒空給自己放假。”我轉過頭,“如果我每天都特別放鬆,到時候落榜了,怎麼辦?”
遊泳館人不多,非常安靜。從更衣室出來,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泳池旁邊坐下,用腳撥弄著水,泛起一些很小的水花。透過泛藍的水麵能看到水底一晃一晃的瓷磚和天花板的倒影。它們總是能夠讓我的心逐漸安靜下來。
不一會兒嶼叔也出來了。他迅速下水,把自己埋入水中,完全濕透後又迅速起身。他的肩很寬,卻又不是很厚實的那種;小腹即使是從側麵看都非常平坦,並不像許多同齡男人那樣有了啤酒肚;看上去極其挺拔。
他捧起水往我身上淋,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仔細專注。往我身上澆完水,他就要去深水區遊泳,我忽然叫住他:“嶼叔……”
他轉身。
“你能過來一下嗎……”
他在嘩嘩水聲中走向我,微張雙臂。我身體前傾,摟住他的脖子,他的身體慢慢向後移,我就這樣被帶下了水。
他示意著:“可以了。”
我依舊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沒有鬆開。
他故意逗我:“再這樣下去可就抱不動了,最後隻能把你丟水裏去。”
“那就把我丟水裏去吧,”我的鼻子發酸,“剛剛我不應該衝你發脾氣。”
“你就是給自己的壓力太大。”
“我真的特別特別怕考不好……”
“我理解。”他用力抓了一下我的肩膀,“雖說多想無益,但好孩子有好命,這是一定的。”他的聲音很低,像喃喃自語。
遊泳館的安靜終於讓我暫時擺脫了考試的重壓。可由於不常運動,隻在淺水區遊了兩個來回我就已經氣喘籲籲。我靠在池邊看嶼叔輕鬆地遊著一個又一個來回,思緒恍恍惚惚地飄到兒時。很多事情我都已經不再傷痛,更不再記得了。對我來說,它們久遠得猶如發生在前世。
嶼叔不知何時遊到我身邊:“怎麼?難道又在想中考的事?”
“沒,我在讚歎。”
“讚歎什麼?”
“不告訴你。”
他摘掉泳鏡:“知道嗎汀汀,在英國時我常去遊泳館,一口氣能遊十幾個來回。回國後,尤其近幾年,竟忙得連鍛煉的時間都沒有。如果不是因為你得抽空兒鍛煉身體,我大概也一直不肯給自己這個機會。”
“那等我工作賺錢以後陪你出去度假?”
“工作賺錢?陪我度假?”他的笑容充滿不屑,“我覺得你的錢還是留著給自己買布娃娃比較合適!”
“幹嗎瞧不起別人……”
“你還是個孩子。”
“孩子長大了也能賺錢陪你去英國呀。”
他略一停頓:“我大概不準備再去那兒了。”
他神色中不易察覺的淒惶被我輕易地捕捉。“為什麼?”出於好奇,我接著問,“是英國的姑娘們傷過你的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