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銀行櫃台小姐卻漠然地丟了一句:“被取消了”。
我們三個人麵麵相覷。
朱珠的臉上難免再度浮起焦慮:“怎麼回事?”
單霓不動聲色地把卡收了回來,聳聳肩:“上次在電話裏我騙我媽我馬上就回去了,然後讓我那邊的室友幫了個忙,用視頻聊天的功能做了一下假證……看來現在事跡敗露了,這大概是他們的最後通牒吧。”
單霓這樣說,我才想起來最近幹媽真的再沒有找過我,而她也沒有回過一次家。
那天晚上大家無一不失眠。半夜的時候,我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卻突然聽到有人敲臥室的門,打開一看,果然是朱珠。
黑暗中,朱珠的聲音在顫:“薇薇,我想了很久,還是想不出辦法……我們認識的人裏麵,能一下子拿得出這筆錢的人不多吧,我算了算,也無非隻有裴子煜,和他那個朋友……”
說到這裏,朱珠的話已經說不下去,她自然知道,我是不想和裴子煜有更多牽扯的,所以既然她硬著頭皮提出來,也不過隻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她真的走投無路了。
我沉默了一陣,伸出手抱了抱她:“我知道了,你不要多想,剩下的我去幫你搞定。”
“對不起……”朱珠的聲音裏已有了哭腔,這個行事剽悍的女人啊,她真正哭起來,原來是這個樣子。
我覺得窒息得無以複加,將她轟進了房間蓋好被子:“好了,不準想了,你先睡,明天我就去找裴子煜說這件事。”
“謝謝。”
薄涼的月光照進來,她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光彩,我點點頭,幫她帶上了門。
08
我想了很久,究竟要怎麼樣跟裴子煜開口,最後我發現,對於他,我還是不要存著其他小手段小心思的好,用他的話說,我並沒有真的聰明絕頂,所以,還是單刀直入的好。
病房裏,裴子煜聽完我的敘述後,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似乎並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他這樣的態度,多少讓我變得有些急進,忍不住催促:“你也說句話啊!”
裴子煜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這麼著急,也得告訴我有什麼好處吧?我連你們一個月盈利多少都不知道。”
裴子煜的這句話充分展現出自己商人的特質,我想了想,覺得他是對的,便準備老老實實的報實際收入,沒想到我才開口,他便製止了我:“好了,我說著玩的,你不說我也知道個大概,別說買下40%我發不了財,就算買下你們整個店也未必可以吧?”
裴子煜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笑著的,我卻有些尷尬:“你不願意幫忙就算了。”
“我也沒有說我不願意啊,這樣吧,叫朱珠準備好需要用的東西,明天你們再一起來吧。”說罷,裴子煜是又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對了,明天我出院。”
他的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令我喜出望外,哪裏還注意到他後來說了些什麼,隻是不斷重複著:“謝謝你謝謝你……”
臨出門,裴子煜叫住我:“你說我為什麼會有興趣?”
我腳下一絆,回頭笑得十分燦爛:“因為裴大爺您大人大量達則兼濟天下。”
果然,我才走出去沒兩步,房間裏麵就傳來乒乒乓乓的響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扔我才買的水果了。
第二天朱珠便帶著東西來和裴子煜簽完了合同,如此一來,裴子煜就算正式成了我們的入夥人。
當晚許之行定了位置慶祝裴子煜出院,也算是為朱珠此行餞別。斯彤出現的時候我們默默交換了一下眼神,她問我:“單霓呢?”
我一愣,旋即咬唇答道:“回家了,前幾天朱珠回來我們發現她的副卡被取消以後,她爸就找人來把她帶回去了,現在還沒有聯係上。”
“這樣啊。”斯彤微微吐了口氣,讓我錯覺她這是放心了的表情,果然,她的下句話幾乎讓我的下巴跌下來:“是我說的,她要是再不回家,學校那邊的事情就要鬧大了,有家長出麵解決事情會容易很多。我不希望她拿不到畢業證,把好端端的前程給毀了。”
聽她這樣說,我多少放心了,和那天的她比,現在這個冷靜有規劃的人,才是顧斯彤,我認識的那個顧斯彤。
我拍了拍她的肩:“今晚先什麼都別想了,該來的總會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是你以前跟我說的。”
她噗嗤一下笑出來:“你倒是記得清楚。”
那天後來的很多細節到如今已如同牆上的石灰塊,慢慢剝落了,我唯一能記得的就是,當晚最高興的不是剛出院的裴子煜,而是朱珠。那是我見過她笑得最多的一次,一整個晚上,她麵部的肌肉拉伸到極致,在燈紅酒綠的光線裏,顯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
後來我們都喝得有些高了,朱珠非要跑上去跳舞。音樂奏起,她扭動起來的樣子並沒讓人覺得媚俗,而是覺得像是某種即將振翅的生靈。
像飛蛾,又像蝴蝶,還像漂浮如鬼魅的蜉蝣。
記得我曾經在一本科學雜誌上看過,說蜉蝣這種昆蟲啊,一生或許隻有短短幾天,甚至幾小時,每每誕出下一代,便會化作一縷幽魂。
為愛而生,為愛而死,說的就是它們。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朱珠其實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而在這世界上,每天明明有那麼多人以愛之名行著傷害之實,其中甚至包括我,但卻隻有朱珠……朱珠,她是我短暫活過的二十年裏,最敬重的人——
為愛而生,為愛而死。
那年的平安夜沒有雪,我和斯彤、單霓被濺得滿身的啤酒泡沫,那是一種奇異的苦澀微酸,有點像回憶的味道。那之後,我們就再沒有一起慶祝過聖誕節。
01
我偶爾也會想,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事的話,那將是最後一個和朱珠在一起度過的、單純隻有快樂的夜晚。但人生這種事,往往就玄妙在冥冥之中一切仿佛早有定數,我注定不能和朱珠擁有最後開心的回憶,也注定在今晚改變對裴子煜的很多看法,又或者確切地說,改變對我們之間關係的很多看法。
那時已逼近淩晨,大家喝到意興闌珊,許之行起身說先送斯彤回去,裴子煜也示意我見好就收。我想了想表示同意,拉著朱珠剛站起來,就聽到身邊傳來很響亮的一聲耳光。
我一下子傻住了,慌慌張張地四下張望,才發現受害者竟然是斯彤。
老實說,那一刻我想的不是斯彤好慘,而是那個女的完了。我當初的幾個姐妹,除了唐熹微是站在旁邊眼巴巴等救援的主,其他幾個都不是吃素的。用單霓的話說,永遠不要挑戰姐的耐性,因為姐總能比你想的更有耐性。
果然,在其他無辜群眾還在盡情圍觀我們的時候,斯彤已經毫不猶豫地甩了一巴掌回去:“我不認識你,所以這個巴掌我吃不起。”
那女的大概沒想到自己招惹了一個這樣的主,瞬間愣住了,但是很快,又不依不饒地撲過來,似乎有大幹一架的趨勢。
許之行剛開始沒有反應過來,認清了局勢後,怎麼可能任由兩個人真開打,立刻擋在前麵,示意那人住手。
看見許之行,那女的她竟然哭了起來:“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哆嗦了一下,而後很快明白過來,這位是許之行的過去式。每個人都有過去,這無可厚非,我白了許之行一眼,坐回位置上不動了。
本以為鬧也鬧了,哭也哭了,那個女的該見好就收了,沒想到她情緒又被剛才的眼淚帶了起來,激動地衝向斯彤。
這一次我終於火了,多管閑事的老毛病也跟著犯了,哪裏還管裴子煜在旁邊拽我,衝過去就
擋在斯彤麵前:“你有本事就跟老娘也幹一架啊!”
當然,我挑釁的行為並沒有後續,在場的兩位男性怎麼也不可能真讓我們動手。許之行牽著斯彤,裴子煜和朱珠拉著我,一行五個人,撤出了酒吧。隻剩下那女的蹲在裏麵,哭得撕心裂肺,聽著人直胃疼。
朱珠因為先前所說的事,先走一步,剩下我們四個人分上了兩輛車,各自懷揣心事消失在夜色裏。
一路上,裴子煜不搭理我,他不搭理我也好,我火氣還沒消,也不大想搭理他。看著儀表盤上的數字越飆越高,終於忍不住先開口了:“你他媽的有病啊?”
他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將速度慢慢降下來:“你也知道你有病。”他將車子靠路邊停下,轉過頭看著我,又恢複了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車裏光線不算很明亮,我看著光線籠罩著他的臉,留下一側陰影,心裏慢慢有點發虛:“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倒是不著急,而是點了一根煙,很自然地掃視了我一遍:“有沒有人告訴你,遇到這種事情,隻要乖乖躲在男人後麵就可以了,不用迫不及待地跳到前麵去堵槍子兒。”
他這麼說我覺得十分可笑,活了二十年,還真沒哪個男人跟我說過這種話:“你他媽又不是我男人,裝什麼裝啊?你以為我是吃素的麼,敢煽我姐們兒,不想活了!”
我不講理起來,簡直跟粗俗村婦沒什麼兩樣,但在裴子煜麵前,我也犯不著裝樣子,正準備迎接他劈頭蓋臉的訓斥,沒想到他竟然掐了煙,幽幽歎了口氣:“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女孩子偶爾是可以示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