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之行的語速不快,每一句每一字我都聽得分外清楚,也就此徹底懂了,什麼叫一句一傷。
過去我隻當他自尊心高,卻不知道竟然高到這個地步,而他曾為我做過的一切,不是在狠狠摧毀自己的自尊心,是什麼?
我陡然間覺得渾身發冷,就連牙齒都在打顫,氣氛又僵了一陣,我倏地站了起來:“我要去找他!”
大概他們都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唬住了,竟沒人來拉我,而等我恢複理智後,我才發現自己已身在出租車上。
我想見到他,這種心情從沒有哪一刻比這刻更加強烈。如同一個等待高考成績出爐的考生,我滿心的期待和惶恐,就連手心都在不斷地冒著冷汗。
如果這一次,我心甘情願說我愛他,他會不會就此回頭,原諒我的遲鈍和愚笨?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06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裴子煜小區門口站了很久,恍惚間,我竟然覺得,距離我上次來這裏,已經隔了一個世紀。
那種陌生的畏懼甚至心虛的感覺將我緊緊包圍,在這燠熱而潮濕的晚風裏,我的身體竟然已經到了戰栗的程度。
我像個篩子一樣不停抖不停抖,抖到最後,連裴子煜已悄然無聲地經過我的身邊都沒有發現。直到他走出老遠,我才覺得那個背影是如此眼熟和刺眼,忙不迭叫道:“裴子煜。”
等待的瞬間就算隻有幾秒都是煎熬,我害怕他不肯回頭,也害怕他加快腳步徹底走掉,正當我準備拚命追上去的時候,我卻被自己的腳狠狠絆住了,一個踉蹌,撲通一聲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老實說,我已經絲毫感覺不到所謂的痛了,和被裴子煜淩遲的精神上的痛感相比,身體上的一點點傷,根本不算什麼。
可這一跤,卻實實在在地讓我亂了陣腳。我隻能繼續傻呆呆地坐在冰冷而肮髒的地上,卑微地盼望著他可以回頭看我一下,哪怕隻是一個厭憎的眼神,也足以讓我感到心安。
思及此,我的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湧出了眼眶。我自覺這樣的眼淚招人厭煩且廉價,可是忍不住,完全忍不住,我曾以為過往那些不堪回首的狗血回憶已讓我修煉得百毒不侵,卻不曉得,原來在愛情麵前,我仍是那個脆弱不堪的瓷俑……
就這樣,我的淚水竟越湧越多,正當我以為自己一生的眼淚都要就此流幹時,裴子煜終於轉過了他的臉,對我微笑,沒錯,就是微笑——
他的笑容讓我想起了我們初識那天,他向我要號碼時的那種表情,真實的情緒被掩飾得天衣無縫,就好像戴上了一張麵具。
而此刻,重新戴上麵具的裴子煜平靜地對我說:“什麼事?”
我當場傻住。仿佛有人對著我的太陽穴重重開了一槍般,我的思維就此不再運作,隻能跟提線木偶一樣,重複著一句蒼白到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話。
“我愛你……”我這樣告訴他。
裴子煜的眼中有短暫的驚訝,而後那種詫異的神色很快變成了嫌惡,那表情就好像被人生生逼著吞下了活蒼蠅一樣。下一秒鍾,他終於大跨步走出了我的視野,就像每一次我離開他時那樣。
我知道,這一次,他是徹底放棄我了。
那天晚上之後,我好不容易退下去的高燒再度卷土重來。可我已不再是從前那個還有心思
照顧自己,有事沒事變著法兒給自己放假的人。我開始發狠地去上課,出勤率大概刷新了曆年來的曆史新高。我的室友以為我悟了,險些老淚縱橫,卻沒想到這天下午的課才上到一半,我已經筆挺地應聲墜地。
也就是在那天,我才知道宋嘉居然在我們班也安插了“眼線”,不然怎麼能第一時間趕過來,將我背去診所。
我一直處於昏睡的狀態,宋嘉先陪我打完點滴,好不容易出了一身汗,退了燒,宋嘉才又默不作聲地將我背回了家。
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他背上,當我意識到再度給他添了麻煩時,我的聲音裏漸漸有了哭腔:“對不起,宋嘉,真的對不起……”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宋嘉涼涼地撇下這句,便不再搭理我,直到我繼續恬不知恥地將眼淚糊了他一背。
回到久違的床上躺好後,我終於精神了一些,宋嘉問我吃過午飯沒有,我茫然地搖搖頭,他竟然鑽進了廚房,開了火幫我煮起粥來。
好像我認識的男生都是出得廳堂下得廚房的,我忍不住發笑,卻突然忍不住哽咽。
因為我想到了那個遙遠的清晨,我就那樣大喇喇的,不以為意地吃著裴子煜做的早飯,絲毫不明白這樣的時刻是多麼可貴,不可重來。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說的大概就是我這樣的人。而還有一句話也可以送給我這樣的人,那就是咎由自取。
宋嘉端著碗進來的時候,我還縮在被窩裏靜靜流著眼淚,他看了我一眼,走過來一把拉開蓋住我臉的被麵:“要死也不要沒出息地把自己憋死在被窩裏。”
他總是這樣言辭刻薄,可這一次,我卻再無力反擊,隻是絕望地重複著一句話,一句裴子煜不再相信的笑話:“我愛他,我是真的愛他,為什麼他不願意再相信我一次了呢……”
我對著白慘慘的天花板自顧自呢喃,壓根沒有注意到宋嘉的臉色已變得鐵青。
也是,我似乎最擅長做這樣的傻事,因為A去傷害B,再因為B去傷害C,而到最後,作為最混蛋的劊子手,我也落得遍體鱗傷……
我還在自嘲地想著,宋嘉壓抑而冰冷的聲音卻突然將我帶回到現實:“梁樂薇,我隻問你一句,你現在說這些,有想過我的感受嗎?還是在你心目中,我永遠隻是唐熹微的前男友……”
宋嘉的話如兜頭冷水將我徹底潑醒,我畏懼地望著他,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出聲,眼角的餘光卻倏地瞥見他手上暴起的青筋。
我從沒見他真的動怒,但我知道,這次他是真的火了。可在這種關頭,我卻偏偏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
仍然隻當他是唐熹微的前男友?自然不可能,沒有哪個前男友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於危難之中。就算我不是個好人,也不能沒良心地否認這點。所以說,宋嘉是我的朋友,但我卻終究做不成他期待的那種朋友——這樣的話,我實在無法啟齒。
就這樣,兩個人又沉默了很久,宋嘉終於失去了耐性,拂袖站起來。我以為他恨不得跳上來掐死我了,沒想到他卻朝門外走去。
臨帶上門,他回頭望了我一眼,眼波無瀾:“我不能再對著你了,再對著你我難保不做出什麼讓你恨我的事,我送你回來之前已經跟顧斯彤打過電話,相信再過一會兒,她就來看你了。我先走了。”
宋嘉走得匆忙,我低頭望一眼床頭櫃上還冒著熱氣的白粥,眼底再度湧出了淚水。我想,他曾給過我的,大概我這一生,都無法償還吧。
07
斯彤敲門時我已睡得差不多夠了,隻是其間做了好幾場夢,依稀記得夢裏都是吵吵嚷嚷的,仿佛熱鬧得很,然而夢醒後,卻不過隻剩下滿心荒涼罷了。
我滿臉倦容地起身開門,斯彤拎著一袋食物上下打量我:“你還好吧?”
我點點頭,算是回答了這個無意義的問題,伸手便去搶她手裏的塑料袋:“有什麼好吃的?我餓死了……”
“餓死你這個沒良心的玩意兒最好不過!想吃東西可以啊,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你知不知道,我小學同學宋嘉今天可是用你的手機給我打的電話,如果我沒記錯,他應該是唐熹微的前男友吧,你們什麼時候攪和到一起了?”
我心中一驚,覺得自己實在是冤枉至極,宋嘉的事,我從來沒有心思要瞞著她,隻是這近一年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我也根本沒心力逐件逐件地跟她報備,到最後說了些什麼又沒說些什麼,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就這樣,我眼睜睜地看著一袋子美食卻沒辦法下咽,不情不願地將自己幹過的腦殘事悉數重複了一遍,最後可憐巴巴地朝斯彤舉起白旗:“我都交代完了,你不能再虐待我了,我還是個病人!”
沒想到斯彤這個喪心病狂的八婆竟然仍是按著我的手不放,兩眼放光,似乎在思索什麼,過了一會兒,才徐徐開口道:“你這麼說,我倒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當然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高中的時候,你知道我們是小學同學吧,雖然不算熟悉,但是人總是認得的。還記得那天下大雨,我們倆在等公車,你腦子抽筋沒帶公交卡,身上也沒零錢,上車的時候就下意識伸手找我要,我本來是準備遞給你的,但沒想到卻被宋嘉搶了先,給你塞了張一塊錢的紙幣……可是你也夠好笑的,居然直接投了錢就往裏走了,頭都沒回一下。我當時挺震驚的,但是看宋嘉一臉的無所謂,也就以為你們一直挺熟的,沒怎麼當回事,現在聽你說完,再想起這件事,我真覺得……”
斯彤的話還沒說完,已被我氣急敗壞地打斷:“好了你閉嘴吧,宋嘉不是你以為的那種深情款款暗戀誰幾年的類型,這點我很肯定。”
“這麼肯定?”斯彤嘴角雖噙著笑,卻一臉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