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將領製服的軍人用警戒的目光盯著我們。他看上去四十來歲,個子不算高大,但是全身緊繃,充滿蓄勢待發的壓迫感。而腰帶上的那個槍套,看起來也不像是單純的裝飾品。
這不是帕斯特拉米將軍。我急忙站起來,做了自我介紹。
“《美國人》雜誌的傑克·克羅斯比。這是我的助手,阿格妮絲·克羅斯比。”
“夫妻記者?”
“才第三天而已。”阿格妮絲補充道,“請問您是?”
“科爾海涅·莫傑拉上校,算是帕斯特拉米將軍的女婿。今天的采訪,請讓我作為旁聽者一同出席。”
莫傑拉上校離開小酒吧,與我們禮節性地握了握手。他那混血人種的臉廓和艾米裏奧有幾分相似之處,然而膚色卻像是被漂白過一樣泛著灰色。湊近之後可以看見他左頰上一道閃電形的疤痕。
這道疤痕讓我聯想起了波克諾民族博物館裏的“詛咒的人偶”。莫傑拉上校的軍裝之下,也許全身都遍布著傷痕吧。
走廊上響起了橡膠輪胎與地麵的磨擦聲,然後會客室的門打開了。
44恩裏克·帕斯特拉米將軍
恩裏克·帕斯特拉米將軍坐在一輛電動輪椅上。其實在見到他之前我就已經猜到了八九分。因為大廳的樓梯上安裝著特別定做的升降機,而走廊裏有台階的地方也都鋪上了斜麵。
將軍穿著一件緊繃在身上的短袖襯衫,一條及膝長的短褲。這身看起來就像是要去郊遊的裝扮和革命廣場上的銅像相比,讓已經發胖的他看起來就像是減肥藥廣告中服用減肥藥之前的照片一樣。曾經棱角分明的臉則如同剛挖出來的煤炭塊一樣。
跟在後麵的管家輕輕地關上了門。將軍用粗粗的手指熟練地擺弄著操縱杆,特別定做的高科技輪椅就靈巧地停在桌邊。雖然看起來將軍不像是已經無法行走的病人,不過光是靠自己的力量移動那滿是脂肪的身體估計也會給肥大的心髒造成負擔吧。
“向將軍閣下敬禮!”
我們模仿著莫傑拉上校的動作,行了舉手禮。
“來自美國的朋友喲。”將軍的聲音響如洪鍾,“軍隊裏那套麻煩的禮節就免了吧。我們歡迎你們的到來。”
將軍的英語比紐約的墨西哥移民要好上幾百倍。這樣一來根本就不需要翻譯了。所以阿格妮絲就專心於身為攝影師的工作。我在得到將軍的許可後,將錄音筆和專用麥克風設置在桌子上。
正當阿格妮絲準備開始攝影時,將軍打開煙盒蓋,拿出一支雪茄。白發的管家立刻就按捺不住了。
“不可以抽雪茄,閣下。醫生那樣囑咐過-”
“帕布羅,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將軍悠然自得地搖了搖頭“要登在美國雜誌上的照片,沒有雪茄像什麼話。”
管家帕布羅很苦惱地將目光投向莫傑拉上校。上校比了個“隨他喜歡吧”的手勢,在吧台邊的高腳凳上坐了下來。
“真是拿您沒辦法。”帕布羅說,“就這一支哦,閣下。”
將軍滿足地笑著點燃了雪茄,很刻意地對著相機擺出了一個休閑的姿勢。我抓起筆記本和筆,目不轉睛地看著將軍的臉。
“那麼,讓我們開始采訪吧。”
帕斯特拉米將軍口若懸河,記憶力又好,采訪比我們想象的要順利得多。
在花生田裏度過的少年時代;安東尼奧·巴齊阿塔利諾所推行的農業改革其實是為了抑製中西部地區對政府不滿的白人莊園主;參軍的契機是父親的死;在獨裁時代親眼所見的令人發指的腐敗;等等。如果不能將這些都寫進報道裏去的話那簡直就是一種浪費。當話題進行到“波克諾革命”時,將軍的聲音越發狂熱起來。
“關於和加爾班卓總統所立下的‘花生之誓’。如果沒有那些傳單的話,政變估計就會失敗了吧。請問,那篇文字是將軍親自寫下的嗎?”
“那當然。”將軍自豪地點了點頭,“不過那也不是我自己編出來的,隻不過是將身為花生田莊園主的父親的口頭禪拿來琢磨精練了一下。父親稱之為‘花生的教諭’。”
“‘花生的教諭’?”
“這可是繼承自貴國的一位偉人的思想哦。”
將軍的語氣裏充滿了回憶,臉上則掛滿了笑容。
“在美國自治領時代,我的父親隻是貧窮的長工。但是從那時候起白人領主馬爾克斯先生就已經非常照顧他了。馬爾克斯先生擁有進步的思想,他讚同林肯的奴隸解放宣言,主張隻要是有前途的年輕人,就應該拋棄對膚色的偏見,給予他們受教育的機會。我的父親從年輕的時候起,似乎就一直在植物學上頗有造詣。20世紀30年代中期,雖然在當時來說非常罕見,但是馬爾克斯先生卻自己掏錢將我的父親送去美國的大學留學。讓他學習最先進的農業科學。”
“將軍的父親?是哪個大學呢?”
“位於阿拉巴馬州的塔斯提吉大學。”將軍回答道,“父親的導師,正是被人稱為‘花生先生’的、美國偉大的黑人農業科學家喬治·華盛頓·卡佛博士。”
45“花生先生”
喬治·華盛頓·卡佛博士,1864年出生於密蘇裏州一個黑人奴隸家庭。當時,美國上下正為廢除奴隸製而進行著南北戰爭。
他的母親和哥哥都是奴隸,父親則在他懂事以前就已經去世了。
一家的主人是德國裔的移民摩西·卡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