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不是有租一套房在住嗎?幹嗎又要租?”
“那套房不想住了,想另換一套。”
“你幹嗎非要租房子呢?住學校不好嗎?”
蘇一的問題真多,程實卻沒有半點不耐煩:“平時住學校集體宿舍可以,周末時我想有個單獨的空間呆一呆。”
“就為這個去租套房,一個星期才住兩天,一個月才住八天。程實你好奢侈呀!”
程實承認:“是,有時候我是非常奢侈。”
邊說邊走,走出小區大門,走到附近的街口處,到馬路對麵的公交車站台等班車回學校。蘇一突然想起來,開玩笑似的問:“對了,你今天出來居然是走路,沒有征用那個王經理的車嗎?”
程實無端端地臉一紅:“我……有時出門也坐車的。”
蘇一摸出自己身上的幾個硬幣,笑吟吟地對程實說:“你一定沒有零錢投幣吧,以前我搭過你的便車,今晚我請你坐一次車。你請我坐的是小車,我請你坐的是大巴,就體積而言,你相當占便宜哦。”
程實看著她的眼睛笑意微微蕩漾:“那可真要多謝你了。”
站在公交站台上等車,十月尾的天氣,已然陣陣秋涼。尤其夜晚的風刮起來時,有一絲瑟瑟的寒意。蘇一穿著一件黑白方格的長袖連衣裙,出門時走得急忘記拿上一件小外套,這會被秋風一吹,覺出幾分冷。她忍不住抱了一下肩膀,程實一眼瞥到:“冷嗎?要不別等了,我們打的吧。”
“打的很貴的,這裏回學校要十幾塊。”蘇一的家境不是太差,父母都在事業單位工作。以前她花錢也很隨意的,可是做了一個多月的家教後,深知了賺錢的不容易。她開始有意識地節製起自己的開支用度,不該花的錢不願亂花。
“打的的錢我出,今晚還是我請你坐小車吧,改天你再請我坐大巴。”
程實邊說邊伸手欲攔下一輛的士,手剛舉起,就被蘇一一把按下去了。她指著馬路那端:“車來了車來了,公交車已經來了。”
上車投完幣,蘇一就直接走到車廂最後的那排座位坐下。大巴車最後的一排座位是最高的位置。鍾國喜歡坐在這個位置,蘇一隨他,也愛屋及烏的喜歡。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上車後隻要這個位置是空的,就隻在那裏坐下。
程實跟著她穿過整個車廂的空座位,坐到最後一排。他看得出來這是她喜歡的位置,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他沒有問,他本就不是多話的人。坐下來一垂眼,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手腕。剛才蘇一一把按下他招的士的手,雖然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衫,那纖細五指的觸感依然清晰分明地透進肌膚。驀地,讓他的心跳停頓了一下……
4、
程實一直把蘇一送到女生宿舍樓下。張望了一眼大樓,他似是隨口一問:“你住哪間宿舍呀?”
“五樓最邊上那一間。”
蘇一指給他看,那間宿舍的門與窗在夜色中一片黑漆漆,一望可知沒有一個人在屋裏。
“你們宿舍都沒有人在?”
“是呀,我們宿舍現在很冷清。唐詩韻……她不在了,許素傑也搬出去了,周虹天天晚上打工要打到快十一點才回來,很多時候宿舍裏都是空的。”
蘇一的聲音悵惘,如今她回想起剛進大學時,宿舍裏四個女生每天都是熱熱鬧鬧的談笑場麵,真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許素傑隻是搬出去住了,這都沒什麼,依然天天能在校園裏見麵。唐詩韻卻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永遠不可能再見到她。宿舍裏原本屬於她的桌與床,蘇一她們非常默契地從不往上麵亂放行李雜物之類。不像別的宿舍,空出來的桌床往往成為大家的雜物堆放地。空桌空床,在她們心裏還是屬於唐詩韻的地方。
程實看她一眼,聲音非常溫和:“唐詩韻的事情不要再去想了,有些事忘記比記得要好。”
蘇一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她勉強一笑:“那我先上去了,再見。”
蘇一的身影消失在樓道裏,程實站在樓下,一直看到她宿舍的燈光亮出一窗柚黃,這才轉身離開。他走得很慢,很慢,一臉的若有所思。突然想起什麼,停住腳步拿出手機打電話:“張司機……”
程實在電話裏交待張司機去某個住宅區某幢樓房前的空地取車。他其實是開著王經理的車去那個住宅區看房,但是蘇一邀請他一起走時,他想了一下,決定和她一起慢慢地走去搭公交車,把小車丟在樓下不管了。
為什麼會這麼做?程實怔怔地立在原地問自己。他聽到心底有個細細的聲音在回答:你好像喜歡上她了。
喜歡嗎?程實深深吸口氣,他還會喜歡上一個女孩子嗎?
隔著浩瀚時間海回望,程實依稀能夠看到年少時的自己。獨自坐在深夜空寂無人的田野上,滿天星子在眼前閃啊閃,最後閃成朦朧一片。是他的淚水,無聲無息漫上來,模糊了視線……
程實用力甩甩頭,似是希望甩去一些極力想要忘卻的記憶。
蘇一回到宿舍沒多久,周虹也回來了。她今晚回得特別早,一臉暈紅,桃花也似的嬌豔。
周虹這幾天晚上回來,都帶一點微醺之態。她說為了讓客人買白酒,她陪飲了一杯。
蘇一直覺不妥:“你陪客人喝酒?這樣很危險,小心把你灌醉了弄出事來。”
有唐詩韻意外失身的前車之鑒,蘇一實在害怕周虹一個不小心重蹈覆轍。周虹的表情卻很沉靜:“你放心,我不會那麼容易吃虧的。我有點酒量,一杯絕對喝不倒我。如果讓我多喝的我也不幹。”
“周虹,非要幹這個工作嗎?要不換一個好了。”
周虹沉默片刻:“這個工作收入比較高,我需要錢。我爸媽他們那個國營工廠已經徹底倒閉了,他們這個年紀的工人最尷尬,一時退不了休,又很難再找到別的工作。現在家裏隻有出的沒有進的,如果我再不努力賺點錢,坐吃山空下去隻怕我的學費都成問題。”
蘇一啞然,頓時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有多麼可笑。跟那個“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一樣。如果有飯吃誰願意餓著?若是有辦法可想,周虹也不會願意去做這些不入流卻賺錢比較多的工作了。
蘇一知道學校有些女生的課餘兼職比周虹更加不入流,在舞廳陪舞酒吧陪酒或是在夜總會裏坐台,錢來得快來得容易。女大學生提供性服務已經成為一些娛樂場所的招牌,這類現象也已經讓人從看不慣到司空見慣了。
“咦,周虹你今天怎麼回得這麼早?又喝酒了,看你的臉紅的。”
“我沒喝酒,今天遇上一個豪爽客人,沒有任何要求一下就買了我五瓶酒。八點不到就超額完成了任務,我就懶得再理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幹脆回來了。”
“沒喝酒怎麼臉色也紅撲撲的?遇上什麼高興事了嗎?”
周虹嫣然一笑,脫口而出:“是呀,我在樓下遇見一個人。”
“誰呀?”
周虹笑而不語,蘇一卻猜到:“我知道了,是你為他織圍巾的那個人吧?他到底是誰呀?路上遇見也能讓你這麼高興,看來他比程實更讓你喜歡。”
周虹以前喜歡程實,並為他狠狠地傷過一場心。從此不談這些風花雪月的事,現在不知是哪個男生讓她又情思萌動了。
周虹卻還是不肯說,她爬上自己的床拿出毛線活一針針細致地織起來,唇角一朵丁香般的微笑。
蘇一另外開始找起家教的活來,卻很不順利。九月份初開學時,是家教市場的熱火時期,進入十月後需求量至少下降一半,到十一月份更是冷清了。她便零星地找了一些派傳單的工作做一做。
做家教的時候,蘇一覺得這已經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了。做了派單員,才知道派傳單更不容易。站在街頭對著每一個迎麵走來的陌生人微笑,禮貌地送上傳單。大多數人毫無表情地接過去,對她的笑容視若無睹;有些人接了一看就扔到地上;有些人連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就手一擋走開;甚至還有些人會非常不耐煩:“不要,走開。”
幾百份傳單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才一一發完,蘇一感受深刻地打電話給鍾國:“我發現賺錢真是特別特別不容易。”
鍾國也深有體會:“是呀,以前用爸爸媽媽的錢用得大手大腳,真是太不應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