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哲悔過,遠在他鄉想念她(1 / 3)

一年半的時間,滄口村已經將大倉庫和大公社改造成廠房,每隔幾個月時間伐一次竹,將竹子劈成細條,用唯一的一台竹簾紡織機器紡織竹簾,手工製作竹床,然後遠銷全國各地。

但由於技術有限,資金和項目有限,所以隻是小規模生產,做小企業。現在他們的滕市長依舊在馬不停蹄的跑市場,找資金項目,向各個大企業伸橄欖枝,日理萬機,一年多時間裏,高大的身軀整整清瘦一大圈。

滕市長給他們的期望是,目前的竹子工藝品前景非常好,有市場,隻要擴大規模,引進大企業集資,每戶過萬元不成問題。另外還可以利用現有的小麥做麵業,養豬,集體大包幹,大家萬眾一心。但問題就是,無法向國家申請到資金,批不下來。

滕市長將自己的個人資金差不多全部拿出來了,給大家發了工資,購買了第一台竹簾紡織機器,資助村裏買車跑客運,修補所有漏雨的房屋,提供小學教材,招標修路等等,這麼多一起算下來,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所以慢慢的,大家也逐漸知道國家根本沒有再給他們批錢,都是滕市長一點點湊來的,以國家的名義發給了他們,讓他們有希望。

起初他們在大倉庫排隊領第一筆錢的時候,還真以為是市裏發下來的錢,興奮得四處竄門嘮嗑,覺得他們村有希望被發展起來了。後來慢慢的,從隔壁村,鎮裏才得知,國家該發的錢都已經被各大小官員貪了,是不可能再發錢的。滕副市長被調過來,是做替死鬼的,一旦上頭查賬,這個黑鍋就得讓滕市長背。

一旦這裏的經濟發展不起來,越來越落後,那這個責任也是由滕市長背。滕市長心係的不僅僅是他們這個滄口村,而是這裏整個落後偏遠的鄉鎮,包括很多個他們這樣的窮村莊、小鎮,麵積非常大,其責任是集體發展帶動,讓國家提名的‘萬元村’第一個達標、脫貧,然後是周邊的其他村子,一一擺脫舊農村的貧苦。

所以說,滕副市長相當於被調進了一個無人問津的窮溝溝裏,其他官員們留下的爛攤子必須讓他收拾,責任讓他背,貪汙款卻早被那些官員拿去揮霍瀟灑了……

而最近,村裏終於得了一筆國家發下來的錢,據說是有人捐助的,自願將這筆錢撥到他們村,數目很大,這筆錢加上設計好的圖紙,可以讓他們征地建設,修起嶄新寬敞的廠房,再購買幾台機器,擴大規模。

於是村幹部們將大公社給推了,每征用農民一畝田,就補貼一筆錢,鼓勵大家把零散的墳地遷到另一個地方,集中管理,讓出地方建新工廠。

這天下著大雨,蘇小雁撐著傘去給村辦公室的滕市長送飯,卻發現滕睿哲趴在辦公桌上,閉著眼睛俊臉慘白,手邊有一大摞沒有批完的公文,一隻大手似乎是想拿下一本文件,伸著,人卻不行了,趴在了桌上,就這樣過了一夜。

蘇小雁嚇得把手中的飯菜全摔了下去,一聲驚叫,趕緊去樓下辦公室打120,又重新跑回樓上,淚水漣漣的探探滕市長的額頭,給他披上外套等救護人員過來。

不久以後,鎮醫院的救護車匆匆趕來接人,蘇小雁發現滕市長另一手捂著肚子,掌心裏則抓著沒有信號的手機,一個號碼撥打了一半,似乎是在察覺到人陡然不行了的時候,從褲袋裏吃力的拿出了這部手機,想最後給這個號碼發信息,奈何劇痛來得太迅速,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讓他陷入頓時一片黑暗之中。

送去鎮醫院後,醫院初步診斷為胃大量出血,疲勞過度,猝死的可能性非常大,但好在滕市長的身體還是溫熱的,是在清晨發的病,現在送來醫院還有救。

蘇小雁早哭成了一個淚人,難受的伏在自己父親肩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身體在顫抖。因為她負責照顧滕市長的起居,一直想把他日漸消瘦的體魄食補起來,讓他吃好點,多吃一點,與初來他們這裏時那樣高大迷人,結實健康,鳳表龍姿,然而滕市長一直在外麵跑項目,找投資企業,管生產,根本沒有好好的吃過一頓飯,有時雖然負手走在鄉間的田埂上散步、呼吸新鮮空氣,那也是一整晚熬夜工作之後,散過步,在床上躺一兩個小時,便再次投入工作中。

他們沒想過‘猝死’這個詞,滕睿哲自己也沒想過,但當猝死真正到來的時候,是沒有時間去反應,去預料的。這個電閃雷鳴的晚上,滕睿哲一如既往的在工作,投入的翻閱各種公文,思索這片貧瘠大地的整體發展,累了就喝杯熱茶,揉揉眉心,偶爾翻看手機上的母子仨照片,盯著那份沒有送出去的畢業禮物發會呆,然後繼續翻開文件,讓這整個晚上在忙碌中過去。

這種生活他已經過了一年半多,不習慣在床上睡覺,習慣在辦公桌上過這安靜的夜晚,累了就伏案歇歇,披件衣裳,第二日可以直接洗個口臉,拿著公事包就出門。然而當胃部開始痛,一次兩次三次的痛,他都僅是捂著,覺得沒什麼,痛過之後並不影響他的工作,忘記了,如果不是小雁過來送早點,他都不知道外麵天亮了。

終於在這次,劇痛讓他一陣天旋地轉,來得是那樣突然,讓他批完手上這份公文去取下一份,大手陡然就僵住了,身上的血液一陣逆流,手腳瞬息冰冷。

他這才察覺到了‘死亡’一詞,離他是那樣的近,奄奄一息趴在桌上,艱難摸出自己的手機,想在這人生的最後幾分鍾,發條短信……此刻,設備簡單的手術室吞沒他失去知覺的身影,手術室的門重重關上了,在外麵等待他的,是他帶領的第一批試點村民,他們正在脫貧致富的半路上奮鬥著,起步一年半,剛剛收到了匿名人士將國家撥款讓給他們的第一筆國家資金和一份設計好的圖紙,助他們一臂之力;他自己也想著快一點讓這份貧瘠之地發展起來,被回調錦城市……

葉素素聞訊趕來了,一年半的光陰,讓她脫去了黑寡婦的裝扮,穿著淺色碎花的連衣裙,匆匆忙忙的趕來了。她看到手術室門口站滿了人,村裏的婦聯主任、幾個老革命村幹部,穿著工人服就隨救護車來醫院了,沒有上工。蘇小雁則在哭,自責自己沒有照顧好滕市長,讓他受累受餓了。

她走過去,拿過蘇小雁手中的手機,看到手機上有一條未發的短信,是發給蘇黛藺的,短短幾個字——對不起黛藺,我要走了,照顧好自己和孩子,但沒有來得及發送出去,沒有時間撥上蘇黛藺的新號碼。因為他留著蘇黛藺的舊手機號,卻把新的號碼記在心裏,不想讓她再翻看他的手機,打電話去打攪蘇黛藺。

其實這一年半,她在滄口村義務任教,周一至周五住在暫時搭建起來的學校裏,周六日則回城,今天就是周日,所以她不知道他積勞成疾,陡然猝發了胃大量出血。

也許突然倒下的那一刻,他是驚慌的,也是安靜的,平靜的接受死亡,不與天爭命,但是驚慌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做,沒有被調回錦城市,一分鍾之內就陡然結束了他的人生。

而這條短信,竟然就是他在倒下去之前匆匆按上的,是他得知自己猝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女人,但這個女人不是她。

——

黛藺的作品在錦城市沒有名氣,但初出茅廬的她,在她所實習的事務所是人盡皆知的。

起初她是實習生,帶著她的設計師師父一直打壓她,判定她的作品隻是庸俗之作,上不了台麵,後來黛藺設計了她構思長達數年之久的幼兒園作品,偶然被頂頭上司撞見,這才知道女師父就地取材,很多設計靈感都是來源於她手下的實習生黛藺。

黛藺做過統計,對數字、密度方麵的一些感知度是非常靈敏的,她的進步突飛猛進,雖然她的作品在某些方麵還不夠成熟,沒有達到一定的級別,但身為新人,她的設計理念非常新穎,是一塊沒有磨出漂亮光澤的鑽石。

然而就在事務所準備讓她轉正之時,黛藺提出了出國深造,覺得自己班門弄斧,並沒有在這個業界學到真本領,根基不夠穩。也許在國外多學一些知識,多看一些作品,實踐的時間更長一些,作品才會成熟。

而慕夜澈也在申請駐外,黛藺選擇留在哪個國家,他就去哪個國家任職,永遠與她不分開。這是兩人那天在酒店陽台上交談過後,留下的默契。

他們用匿名的方式,將國家補給蘇家的款項轉讓給了滄口村,黛藺的設計圖稿也用別人的名字送過去了,希望對他們有所幫助。然而就在他們為出國做準備,最後去墓園看了亡故的蘇市長,十指相扣走在錦城市街頭的時候,滕睿哲積勞成疾陡然猝死的消息突然傳來了錦城市!

這個消息是滄口村的村民傳出來的,龍厲聽到的時候,起初不信,後來他放下身上的任務,親自去t市走了一遭,回來的時候麵色肅冷,急匆匆趕來街頭,看到蘇黛藺與慕夜澈正手牽手逛街,給寶寶們買衣服,挑選一些帶去國外的東西。

兩人很親昵甜蜜,十指相扣,臉上泛著發自內心的歡笑,開心幸福。雖然沒有在公眾場合做出接吻之類的曖昧舉動,但旁人一眼看得出來,他們眼裏隻有對方,會深情凝視,自自然然的擁抱著,關係逐漸變得有點不一樣。

而這座城市不再有熟人指點蘇市長當年的貪汙案,也沒有人再敢拐彎抹角諷刺當年的縱火案,鄒宗生與情婦林雅靜的監禁,讓大家都知道,蘇家當年是被鄒家所陷害,才導致蘇市長慘死,女兒坐了三年冤牢,這筆冤債,是鄒家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就算鄒宗生伏法被槍決,也永遠無法讓逝去的蘇市長生還,讓蘇家小女在獄中所受的苦當做沒發生。

如果當年蘇黛藺被人在獄中暗殺了,那麼今天,所有的一切可能長埋於地下,事情真相永遠無法水落石出。所以隻能說,一切因果,由天注定,黛藺經曆這麼多,從此迎來的會是幸福。而鄒小涵母女,現在就處在當年黛藺的位置,被罵聲口水逼成過街老鼠,無法讓人同情。

此事龍厲朝二人走來,對著正在笑著挑選嬰兒用品的黛藺喊了一聲‘蘇小姐’,道:“蘇小姐,滕市長積勞成疾猝發胃大量出血,可能搶救不過來,您不過去看看他麼?”

——

黛藺挑選童裝的手輕輕一抖,把小衣裳放下了,回頭看著心急火燎的龍厲,平靜道:“我今晚的飛機,可能趕不過去了。龍大哥,他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你不要擔心。”

“蘇小姐,見過滕總再走也可以的!”龍厲焦急的朝她走近兩步,麵無表情的棺材臉上出現了請求的表情,幾乎想伸手過來拉她,“他的猝發病症與蘇市長當年是一樣的,突發性心力衰竭與胃出血,這可能是你們最後一次見麵才,從此天人兩隔,難道蘇小姐你寧願選擇留下遺憾麼?蘇小姐,我現在帶你過去!”

黛藺卻沒有動,笑了笑:“我相信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定不會扔下自己帶隊的貧困鄉鎮不管,讓自己站起來。龍大哥,我現在要趕飛機,先走一步。”

與龍厲擦肩而過,靜靜走出來了,拎著她購來的兩紙袋東西,直接來到停車場。慕夜澈則走在她身邊,把她手上的購物袋全拎過來了,輕輕拂了拂她的肩:“黛藺?”

他的意思,她應該懂的。

黛藺正在開車門,回首嫣然一笑道,“我們什麼都不要說。現在寶寶們正在家裏等著我們,我們必須提前半個小時到達機場,然後飛過去後,給他們布置新家。夜澈,我一直很期待這一天的到來,你、我、寶寶,生活在一個沒有紛爭的地方,有陽光、有花園,還有一杯溫暖愜意的下午茶,平安寧靜。”

慕夜澈緩緩拂開她的發,柔柔注視著她,終是沒說什麼,帶她上車。

——

葉素素給滕睿哲整理行李,發現這一兩年過下來,他依然沒有添置一件新衣裳,更不談他還會使用名牌。他把身上價值不菲的名表名筆全折兌成了公用資金,拿來做集體建設,補貼給特貧戶,自己早已是兩袖清風。

而且他不抽煙不喝酒,習慣在鄉間田野散步,負手走在霧氣裏凝望遠方,一直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此刻她給他收拾行李,發現他的房裏除了一摞摞的文公資料,各種書籍,一支剃須刀和幾套換洗衣物、皮鞋,便沒有其他。

於是幾年如一日的,她再次把他床底下的幾雙皮鞋拿出來,給他細細的擦,擦得幹淨程亮,然後包好放在袋子裏,連同換洗衣物一起帶去醫院。

其實這一年半,她與他是做鄰居的,當她帶著孩子們在土屋做成的學校裏上早讀課,教他們跑步鍛煉,他便在田埂上散步,高瘦偉岸的身影在薄霧裏隱隱約約,望著輕軌四號線的方向。

當他出去談資金項目,她便過來給他收拾房間,把他每一雙沾滿黃土的皮鞋擦得程亮,準備好他第二天要穿的衣物,讓他清清爽爽的出門談生意。

當他餓著肚子工作,總是忘記吃飯睡覺,她便囑托蘇老三給他送飯、勸著休息……這些,他以為都是蘇小雁幫他做的,吩咐蘇小雁不要再這樣為他鞍前馬後。蘇小雁也在她的再三哀求之下,答應保守這個秘密。

他們的這種相處模式就這樣維持了一年多,偶爾,他們會在很多人的情況下,同桌吃一次飯,喝一杯茶。他從不幹涉她的事,把她當做這村裏的一員。她不肯留在城裏,堅持來這裏義務任教,他便從不單獨見她;若是見,也是集體開會的時候見一麵,問問失學孩子的教育情況,再無其他。

她偶爾去蘇老三家吃飯,他便每次都不在,在市裏開會,或是與投資商見麵談合作,沒有時間回來。

如果半夜她去他辦公室給他送飯,他一定皺起眉頭……

此刻,她拎著一大袋他的行李,坐上拖拉機急急出村,搭乘客運車趕往市醫院。

鎮醫院的條件太落後,所以他被轉往市醫院了,一直沒有脫離危險期,心跳若有似無,體溫過低,醫院還是診斷為猝死,必須用心髒起搏器進行多次電流衝擊,尋找一線生機。

這個時候,她想起了蘇黛藺,如果蘇黛藺聞訊趕過來了,知道睿哲在最後一分鍾給她發過短信,是不是覺得一切都值了?還有什麼會比一個人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真實呢?

想到此,她望著旁邊一閃而過的村莊與田野,在大風撲打中悲涼的笑了笑,右手抓緊腿上的提袋,終於明白時間真的能磨掉一份炙熱的感情,明白她與睿哲之間,就算睿哲不愛蘇黛藺,這個男人也拾不回從前的那份感情。

感覺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當他心裏裝了另一個女人,他對她就僅剩歉疚,隻是把她當朋友,當過去式。而她也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出現在他身邊,把他當唯一的親人,信任他關心他,絕不逾矩,然而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樣子,她卻再也不能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