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廣場建好的那年,湯傑十一歲。
他咬著冰棍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音樂噴泉歡快的舞蹈,黃昏下是晚飯後閑來散步的百姓。跳上最後幾步大理石台階,尚德人民禮堂巍然屹立,在它腳下的一塊平地上,十來個稚氣未脫的少年正跟著他們的師父操習武術,一招一式剛健有力,氣勢激昂。過往行人無不駐足觀賞,拍手叫好,儼然已成了新建廣場上的一道風景線。
湯傑的冰棍早吃完了,但他看得出了神,剩下根木棍還咬在嘴裏。他被那些剛勁的招式深深地吸引住了,對於那個領著少年們比畫的年輕人,湯傑的心裏充滿了敬畏,他飄逸的長發,犀利的眼神,響亮的口號和流暢的出拳都讓湯傑莫名地感到緊張。
“小朋友。”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湯傑的身邊悄無聲息的站過來一個中年人。湯傑轉頭看那人,他的皮膚黝黑,肌肉健碩,一張端正的國字臉神采奕奕,眼神謙和,精幹的身板罩著一件白色短袖衫,背後印著一個“武”字。
湯傑看了兩眼,又將視線重新移回少年們的身上。
“小朋友,你喜歡武術?”
“嗯。”湯傑也不回頭,淡淡地答了句。
“你知道他們現在操習的是什麼武藝嗎?”
“武術。”
“我是想問,他們比畫的是哪門哪派的功夫?”
“不知道。”
“這是南拳,南拳的基本拳路。”中年人顯得有些得意。
“很厲害嗎?”湯傑始終沒有移開視線。
“當然,耍得好,自然是很厲害的。”
“那我可以學嗎?”
“當然可以呀,隻要拜入師門,你就可以習練南拳了。”
“那將來打架是不是會很厲害?”湯傑終於轉過頭來看著中年男人。
“習武不是為了爭鬥,而是為了強身。”中年男人半蹲下來,很認真地看著小湯傑的眼睛。
“那習武之後,打架會很厲害嗎?”小湯傑也很認真地看著中年男人的眼睛。
中年男人一時語塞,隻好點了點頭。
“那我現在就要入門。”湯傑一臉興奮。
“現在?不行不行,你得先回去告訴你父母,你還得帶一百元報名費來,我們武館很正規的,這是宣傳單,還有張申請表,你拿回去看看。”中年男人從褲兜裏掏出一疊皺巴巴的紙,拿了兩張給湯傑。
這時,操練的少年們停下來休息,領頭的年輕人看到了站在那裏的湯傑和中年人,便走了過來。
“楊威,怎麼樣?”
“師父,基礎我帶著他們都練了。”
“好,”中年男人轉過頭對著湯傑,“小朋友,有興趣的話回家告訴你媽媽,可以把宣傳單給他們看,我們是正規武館,決不亂收費,隻是一時半會兒還沒籌好資金租地方,所以暫時在這裏,廣場很不錯的,還有觀眾。哦,我們的目的是為了弘揚中華武術精神,不是為了賺錢。”
“我知道了,大伯。”湯傑聽到弘揚中華武術精神,頓時更加激動,揮舞著兩張單子,飛奔回家了。
“大伯……那小孩剛才叫我大伯你聽見沒,我很老嗎?”
“不是,師父,您簡直是初升的太陽,生機勃勃的。”
“楊威你什麼亂七八糟的,快去操練!”
“是!”
最後一抹霞光伴隨著少年響亮的呼號,消逝在天邊。
湯傑的家坐落在半山坡上的一片舊樓房中,那是尚德市鋼鐵二廠的房子,廠子裏這幾年效益不好,職工的福利也很差。肮髒的樓道,斑駁的紅磚牆,擁擠的公用廚房和廁所,湯傑就是在這樣狹窄的樓道中,揮舞著晾衣竿子長大的。
湯傑的爸爸叫湯愛國,是個老實淳樸、脾氣卻火暴的工人。都說咱們工人有力量,隻要一看老湯拿著掃帚教訓兒子的架勢,就能一下子深刻地體會到。每次打兒子,都是他自己聲勢浩大,呼天搶地地喊。特別是因為學習的事情,要是湯傑把他爸給惹毛了,那就不是開玩笑的了,什麼對不起祖國對不起黨,對不起群眾對不起廠,下手跟打日本鬼子似的。湯傑卻從來不喊,一句也不吭,眼淚總往肚子裏吞,每次叔叔阿姨都說湯傑乖,理解他爸的良苦用心。
“有啥子好喊的,他丟得起人我還丟不起那人呢,狗屁道理,沒文化就別裝有文化!”
後來,湯傑爆發的那次,把樓道裏的鄰裏都看傻眼了。
湯傑的媽媽是個善良的女人,賢惠溫柔,燒得一手好菜,就是身體虛,常常生病。她又攤上了哮喘那病,一到冬天,一發病氣也喘不過來,什麼藥也不管用,人也站不起來了,隻有給兒子燒菜的時候,才有精神,旁人看了,暗自感慨。
湯傑這天從廣場回到家裏,二話不說,背著書包就鑽進了自己的臥室,翻開書本看了起來,平時七點過他都要打開電視看他最喜歡的《西遊記》,他今兒也不看了,一個勁兒地複習功課。
這個時候,老湯回來了,他往臥室裏瞅了瞅。
“那兔崽子吃錯藥啦?”他邊脫外套邊問正擺著碗筷準備開飯的湯媽媽。
“不知道,今天小傑去了趟上個月新建好的廣場,回來就成這樣了。”
“不是受什麼刺激了吧?這孩子!”老湯有點摸不著頭腦,平時這個時候回來,小傑不是坐著看電視,就是抱著碗開吃了,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小傑,快來吃飯吧。”等菜都上桌了,湯傑還看得如饑似渴,真有點“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感覺。
“臭小子,你裝個鬼,快滾出來吃飯!”老湯一聲喝,湯傑乖乖地走出來坐到了桌子邊上。
“爸,我想好了。”
“想好什麼?”老湯心裏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爸,我準備好好讀書,充分利用時間……”湯傑低著頭,“爸,你知道我這兩年身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