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好不容易挨到日落,陷陣從大營出發過河。這次本意便是讓人發現,因此倒也沒有刻意隱蔽行蹤,很快便渡過河去,在對岸安靜地結隊成陣。高順對戰鬥乃至生死都已漠然,此刻倒反而多了些不合時宜的念頭。
“求生乃萬物本能,服從是兵者必須。當‘服從即是送死’之時,服從還是違抗呢?”
陷陣主騎一怔,心想自己難道不經意間竟將所思宣之於口?但隨即他便醒悟,以靈識回應:
“上人真好興致。”
這“說話”的原也是名萬裏挑一的傑出武者,自號“欣然”,由武而悟天道。隻因不甘心數百年體悟隨自己飛升而湮滅,踏遍神州各地欲求一可傳衣缽之人。百餘年苦尋,終讓他找到呂布這無論天資還是勤奮都足夠得過分的家夥。因此,他無視後者身負朱雀亂命,傾囊教授其武技。
那邊,欣然聽出高順語帶譏諷,亢聲分辯:
“喂!別說得我好像喜歡來看凡人打仗。你也不要裝不知道……”
高順卻好似真的什麼也不知道,起身集合部眾,隱跡行進。可欣然不是萬煒,即便被無視也毫不以為意,硬是將那句話說完:
“小東西的‘赤血’是個凶器。今日之戰,他難逃死路。”
“……不一定……”
“哦?肯答話了?”欣然嬉笑連連,“我就知道,隻要涉及朱雀……”
“他不是星君!”
突如其來的怒氣令欣然心頭一窒,不由地暗自咋舌:不愧是南方星君得力戰將,就算已貶謫為人仍是煞氣十足。而“那個家夥”……明明連往世記憶都不曾留下分毫,偏偏那焚天烈火似的氣勢卻一絲都未曾削減。
“誰是昔日那位,你也分不清吧?”停了停,欣然又道:“你大約不知,我曾對小東西說要收他為徒,甚至向他細述修真成仙之妙,他卻毫無遲疑斷然拒絕。以星君當日對上界之厭憎,此種反應才是情理之中吧?”
不知是腳下踩到石子兒還是怎麼,高順身體一晃,險些跌倒。但他很快穩住身形,繼續前行。
少頃,便有斥候回報,前方發現地方步軍,辨足音應有萬餘。
高順輕哼了一聲,示意部屬放倒軍旗,做最後準備。出發前每人發給一壺烈酒,如今全被他們灌進肚子。哨探不時回報敵軍離這裏的距離,待到還有五裏時,陷陣主騎下令備戰。眾軍卒立刻背臨淺灘,在蘆葦叢中隱伏結陣。
一刻鍾後,黑暗裏隱約響起腳步聲,又一陣,已能用肉眼分辨遠處密密麻麻的人影。
“上弦……百步……射!”
隻聽弩弦聲響,弩矢如黑壓壓的蝗蟲直撲敵軍。敵軍前陣毫無防備,瞬間便倒下一大片。雖說他們早已知曉此行是來殲滅董卓軍伏兵,可乍一遇上攻擊,立時暴露出他們不過是才拿起刀劍的農夫:跑在最前麵竟因驚嚇而齊齊停了腳步。
“想死啊!往前跑!跑!”
“舉盾!舉盾!”
士官聲嘶力竭的叫喊總算有點作用,讓驚慌失措的家夥們記起應該用木盾護住要害。然而,步兵配持的輕盾怎抵擋得住蹶張勁弩?
“六十步……射!”
隻聽得一連串悶響,弩矢毫不費力的穿透盾牌直射進體內。之後,這些軍兵終於醒悟此時後退死傷更慘,於是大呼一聲,奮力朝前衝鋒。
“二十步,射!”
丟下蹶張時敵兵已近在咫尺,陷陣軍卒隨即拔刀迎戰。眨眼功夫雙方便已戰作一團。因陷陣營背水結陣,敵軍雖有萬餘人來,也隻能形成半包圍。領兵的方悅更是暗恨己方弓手不足,連守城都捉襟見肘。不然,一陣箭雨過去,哪來這許多麻煩?他雖得意自己武技得窺天道,卻也沒妄自尊大到認為可以獨擋呂布,因此,他隻管催促士卒上前,自個兒卻不肯參與戰鬥。
反觀高順卻是全力施為,一刀過去,非死即殘。若非顧忌對方人多,他早已殺入其中了。便在此刻,一股滿是血腥的火熱氣息乍現即逝。高順不由地為之一愣,竟未看見對麵敵兵揮刀亂砍。所幸陷陣營配合慣了,旁邊立時有人回護反擊。慘呼聲驚醒了陷陣主騎,他當下更加賣力廝殺,竭力想將心神集中於眼前。怎奈其靈識仍在,另一個朱雀的狀況清晰地映入他的心神之中:
血順著戰戟尖頭蜿蜒流淌、其所過處,精鐵本色的鋒刃漸次染上淡淡緋色。一絲青紋自戟尾曲折而下,戟杆上的黑漆亦隨之紛紛碎裂脫落,隨風而散。
木華本是衛護元神的仙陣,以木性仙石綠碧為“陣眼”則有失五行調和之道。倘若用之於武器,一旦染血,木生火,血為引,必招九淵火靈現世。普通人會因此心智淪喪,大肆殺戮。之後,會因肉身承受不起那巨力爆血而亡。
然,朱雀乃火精,馭火為己用是其天生之能。
高順手中戰刀不停,心裏卻倍感惶惑。若少年今夜無恙,便證明他才是真正的朱雀星君。到那時,難道說自己要——
背棄主公?
“無論如何你總要背叛一個。”欣然的聲音忽又響起,“你因‘忠心’而獲罪,那隻有‘背叛’才能贖罪。”
“混賬!”
一刀下去,可憐這個兵卒竟被高順從肩至腰劈作兩片。也不知他是氣恨之下潛力爆發,還是昔日翼宿神力陡然重現,陷陣主騎竟從人群中拔身而起,將混戰中的敵我軍兵當成踏腳石,直奔在不遠處督戰的方悅。但還沒等他接近敵將,一柄長刀忽地斬向他雙腿。高順一驚之下醒過神來,連忙收腹提腿,險險地躲開這一擊,隨後便落了地,被大群敵兵團團圍住。
當看到一人突然踏著士兵肩背衝向自己時,方悅還以為是呂布來了。但隨著那人跌進人群,方悅就知道此人非但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而且很快連個“活人”都不是了。可方悅倒真希望那人就是呂布,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疲於戒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