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唐姬見氣走了呂娟,一時也有些歉然。等她情緒略略平複後忽想起一事,頓時難抑心頭狂喜,直在屋內轉了數圈才安定下來。
這說來是她夫君胡鬧,竟將佩劍給了初次見麵的萬煒。若是普通刀劍也還罷了,那中興劍可是先帝監工鑄造,唯大事才暫付臣下、有“如主親臨”之權的利器。萬煒不知厲害,隨身攜帶。天幸劍名青豆大小,又刻於劍脊上,非持劍細觀不能分辨,因此才得以平安無事。唐姬聽夫君說起,那日朝上相見,萬煒曾暗示自己乃不得已屈身賊營,待時機成熟必定相救。劉辯見萬煒與呂布容貌一般無二,約略猜出萬煒所謂“不得已”從何而來,竟自莞爾。他尤記萬煒偷襲董卓之舉,自是相信萬煒所言,甚至將此事告知心愛妃子唐姬。
好容易盼到四婢女中最無心機的那個出現,唐姬旁敲側擊小心打探,爽兒到底年幼,不多久便道出自己的名字與身份。唐姬聽說她們四個居然是萬煒貼身侍女,按捺不住,急切說道想見萬煒一麵。不過話一出口,唐姬又有些擔心,生怕爽兒以為自己與那萬煒有私情。還好爽兒尚不通男女之事,當下隻是笑笑,說道:
“你要見就見唄!反正老爺吩咐了,你的事兒交給主子處理呢!”
聞言唐姬鬆了口氣,問:
“那,可否現在……”
“急什麼?”爽兒又笑,“要見也得我稟明主子之後啊!再說,主子見不見你,也還是未知之數。你先吃飯吧!”
唐姬明白爽兒說得有理,可如今她哪裏還吃得下,草草扒了兩口便放下木箸。爽兒也不在意,收拾東西走了。
本以為很快便能見到萬煒,哪知下次爽兒出現卻說萬煒這幾日不見人。唐姬本滿懷期待,如此回複自然不能令她滿意,不自覺擺出王妃架子,沉聲說道:
“我有大事欲告知你家主子……”
“你再大的事兒也得等著!”爽兒不耐,高聲叫道,“主子今兒早上才暈倒了。難不成這樣還得見你?”
唐姬聞言大驚,問:
“他、他怎麼了?”
“還不是前段日子打仗打的。”爽兒說著眼淚就下來了,“你不知道主子剛剛被送回來那陣兒……現在雖然安穩了,可總也不見大好……”
唐姬久居宮闈,這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已超過同齡人甚多,見這侍女如此情狀,她若有所感,低聲問道:
“你家主子……待你很好麼?”
爽兒“嗯”了一聲,道:
“主子待誰都好。不相幹的人他也擔心。這幾日洛陽亂得不成樣子,雖然主子不說,我等姐妹也看得出來他心裏難受得緊。”
唐姬對外麵的事卻是絲毫不知,聽得洛陽大亂,已是慌了,一時忘了矜持,抓住爽兒的手,急問:
“亂、亂到什麼程度?陛……啊……可有影響到天子王公?”
爽兒輕輕搖頭,道:
“爽兒不知。防著出事兒,府裏的人少有出去了。聽狂獅的人說,他們從外麵軍營撤回來時,看到好多人被搶……還有人被殺……反正亂死了。”
“他們就這麼看著不成?”
爽兒一愣,旋即分辨道:
“他們總共才兩百個人,可外麵作亂的人卻好多好多呢!”
唐姬“啊”了一聲,臉上微微發紅,鬆了手,低頭無言。半晌,爽兒醒過神來便要離去,唐姬見狀慌忙叫住她,說道:
“我知你家主子現下身子不好。但我真有急事尋他,如若他好些了,請妹妹立即轉告,就說我是昔日崔弈莊上故人。”
爽兒見她急得眼圈發紅,憶起自己姐妹深居宮中孤獨無助之時,同出幾分病相憐之感,遂點頭應允。
後兩日,來偏院的換作了清兒、舒兒兩個。唐姬卻不敢向這兩位打探。早先她便看出,清兒大約是覺著“言多必失”,等閑絕不言語;舒兒貌美且媚,每次來都有股子挑釁炫耀的味道,找她問事兒豈非自找麻煩?
在等待的煎熬中又挨過一日,終於,爽兒來說主子要見她。唐姬欣喜不已,匆匆換了衣衫便跟著爽兒去了。
其實,萬煒是壓根兒不知唐姬被送來之事。當日呂布把人留下時,萬煒傷情尚重,連床都下不了,而唐姬生得一副媚相,呂布怕義弟把持不住,便未立刻將此事說給萬煒聽。再往後,呂布被董卓抓差,難得有閑,便將這事丟到九霄雲外。秦宜祿又是個粗疏性子,以為都亭侯定然已告知自家主公,於是便沒有多嘴提起。至於清爽舒心四婢,原本是呂布從宮女中挑出來指給萬煒暖枕席之人,兩個年長的不說,即便最小的心兒,在宮裏耳熏目染下也知道,倘若唐姬這般美貌女子入了主子法眼,自個兒四姐妹便再難有往日那般恩寵了。到底爽兒心軟應承了從中牽線,不然,萬煒打死也不知呂府裏多了個神秘人物。
“哀家此行是要萬公子做件天大的事情。”
當唐姬說出這話,無論爽兒還是萬煒,都著實被嚇了一跳。萬煒暗惱唐姬不知機密,丟了個眼色給爽兒。後者會意,以煮茶為名退出房間,小心守在門口。萬煒沒見過唐姬,唐姬身上也無憑證,單是為了確認身份,便頗費了些功夫。好在劉辯事事都與唐姬說知,因此也還不是難事。
可是,待萬煒聽到唐姬要求他盡快救出皇帝及弘農王時,險些沒從胡床上摔下去,心中暗歎:這既美貌又聰明的果然是世間罕有啊!救人倘若如此容易,那幫子漢室忠臣至於焦頭爛額到現在嗎?說到底,那兩位……
“我盡力。”萬煒無意識地敲打著胡床扶手,“但……你也知道永安宮防衛森嚴,即便我有通行金牌,也不可能隨意帶人進出……”
“萬公子隻說能否做到。”
萬煒低頭錯開唐姬灼灼目光,應道:
“難。”
唐姬一腔忐忑此刻頓時跌落塵埃,淚珠兒不由自主滾落下來。
“夫君、夫君他將天子劍都予了你,你卻、卻……罷罷罷,夫君錯把懦夫當英雄,活該如此!”
丟下這話,唐姬掩麵而去。
盯著那背影,萬煒嘴角抽了抽,冷哼一聲,放鬆身軀斜倚在胡床靠背上,低聲自語:
“懦夫?笑話!難道我領著狂獅闖進皇宮、拿兄弟的命鋪一條血路來便是英雄?現下,義兄這邊要緊……我、我卻顧不得你們了。”
且說唐姬混混沌沌地回到房內,撲倒在床放聲痛哭。她亦知董賊勢大,但她一直以為萬煒必定與先前的太尉楊彪一樣,將營救夫君與陛下視作頭等大事。然而,那個少年竟連句虛言都不肯應承。希望破滅之痛,莫過於此。
不久,宮中傳出劉辯身體欠佳的流言。三月初,董卓對外宣告,弘農王劉辨暴病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