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白波賊攻破長安城防,衝進這座僅次於洛陽的繁華都市,平民爭相逃避,幾刻鍾後,高順等人便被潮水般湧上大街的難民圍困,再無法保持先前速度,隻能隨之緩緩移動。
但陷陣主騎不願以武力強行驅逐民眾,並不意味著白波賊寇也同樣好心。隻見前方拐角處忽然冒出了百八十個手持鋼刀的賊兵,一看到眼前這些攜帶家產逃難的百姓,竟連這一點財物都不肯放過,橫加搶奪。但凡遇到反抗的,無論婦孺老弱,一概砍殺。活該他們倒黴。哪裏去搶劫不好,偏偏在陷陣營麵前囂張。就聽高順一聲令下,早已被眼前情景激得怒火中燒的陷陣兵士立刻腳踏上弦,搭矢待命。
“前列十人,連環射擊!”
位於最前排的軍卒立時舉弩瞄準,扣動懸刀射出弩矢。隨後他們連頭都不回,弩交右手向後傳遞,左手同時接過身後同僚裝好弩矢的撅張,隨即重複方才動作。而此刻,第二排士兵卻又將空弩交給的第三排,並從後者手中拿走準備好的勁弩,等前排射擊完畢,又將此凶器交於戰友。
如此持續反複,淩厲的攻勢竟是片刻也未停歇。
第一波的十隻弩矢閃電般直沒入沒有穿鎧甲的賊兵胸膛,透體而出,射入後麵又一人體內,眨眼間便有數十人或死或傷。突逢打擊的賊兵微微一愣間,又是無數慘叫響起。隨後,他們的慘叫代替了百姓的呻吟。再一會兒,便連慘叫聲都沒了。不過十數息功夫,方才還在耀武揚威的眾賊兵就變成了毫無知覺的肉塊,橫七豎八地擺在街上,有的手裏甚至還緊緊地攥著才搶來的些許財貨。
被嚇得癱軟的百姓這時才緩緩回過神來,眼望向這些鎧甲齊整的士兵,有感激,亦有更大的恐慌。
高順此刻壓根無心顧及其它,見道路清理開,隨即下令加速前行。
而此刻,在他們身後的難民群中,卻有人正對方才那短暫的戰鬥評頭論足。
“孝直,剛才的戰法你看到了嗎?”一個小眼睛的青年扯著身旁較他高出一頭的朋友問道。
“嗯。好像……是從‘連射’中演變過來的吧?”被稱作“孝直”的人雖神態穩重,卻也不過是一少年而已。他的目光還未從陷陣營將士身上收回,隨口應著友人的提問。在他看來,方法本身並不出奇,可怕的是那種幾近本能的協作配合。
“嘖嘖,不如我們跟在他們後麵,借他們的鋒頭開路吧?”小眼睛青年提議。思考片刻,孝直點頭應道:“也好。不過得與父親商量一下。”
小眼睛青年隨即回頭笑道:“伯父,孝直欲隨強兵之後突出長安。”
後方一老者聞言拈須微笑,答道:
“如今法家事務皆由正兒處理,一切都由正兒判斷吧!”
孝直,也就是法正連忙向自己父親告了罪,轉頭笑罵道:“孟達欺我年少麼?”
說話間,原本堵塞街道的百姓畏懼陷陣營手段,其所到之處,眾人紛紛向兩邊退避,竟讓出一條頗為寬鬆的路來,如此,陷陣營終於能護著車馬小跑前進。
小眼睛青年孟達揶揄地撞了撞法正的肩膀,笑道:
“快走吧!跟丟了就累了。”
法正點點頭,招呼周圍大約三十來個家丁緊跟在陷陣營背後一路朝南門奔去。他們的行為提醒了其它人,於是,整條街上的難民紛紛效仿,竟在其後形成了一條長達裏許的人龍。待終於突出城門,百姓四散逃命,而陷陣營則轉頭往西南沈嶺而去。
放馬疾馳約莫三、四十裏地,陷陣營依著主騎命令放緩速度。一是戰馬體力有限,須得給它們休息之機;二是遠離長安後路況愈發凹凸不平,馬車在其上奔馳,極易發生危險。另外還有個原因就是,有兵士發現後頭跟了個不是自己人的家夥。此非常時刻,發現的兵士立刻招呼同伴將其圍住,隨後上報長官。
陷陣營大隊護著馬車繼續前行,而高順則與幾名親衛還有什長高雅——便是他什裏的士兵發現異常的——來到隊後。那陌生家夥跪伏在地,雖然沒人將砍刀擱他脖子上來威脅他,但陷陣主騎很清楚自己屬下的能力:倘若這個家夥膽敢有什麼讓人懷疑的舉動,立刻便會被砍成人肉拚盤。
高順略微打量了一下這個人,直截了當地問:
“你是何人?”
“小的王琿。”男子一邊回答一邊小心翼翼地窺探陷陣主騎的神情,可惜除了嚴肅他什麼也看不出來,隻得心虛地繼續說道:“小的沒有惡意,隻是……隻是想……隻因見將軍兵馬厲害,所以……所以……”
“你是長安守軍?”
“不,我不是!”王琿急切地分辨道,“我,我隻是臨時被抓來……”
話還沒說完,旁邊的高雅冷哼一聲,一腳把他踹了個跟鬥,扣住其右手,厲聲質問:
“你敢說、你是百姓?”
王琿被這一腳踢得不輕,待看到自己戴在拇指上的扳指,冷汗“刷”的一下冒了出來。沒有哪個軍官會讓臨時征募的民夫用弓箭,除非他想讓己方“自相殘殺”。而這枚扳指,甚至都不是新的。
“逃兵。”
不知誰鄙夷地說出這個詞,刺得王琿渾身一抖,張口欲辨,但終究什麼也沒說出來,隻是撇了撇嘴角,似乎十分不屑。
這個細微的動作自然沒能逃過一直注意著他的高順。陷陣主騎先是一愣,接著隱約猜到對方所想。長安確實沒什麼值得守衛的。對軍隊下層,特別是來自涼州一帶的士兵而言,董卓在的時候才是好日子。現在所謂的“正統”卻隻知拿“大義”的名分來代替軍餉及賞賜。高順無意在屬下麵前表露這些想法。雖然無條件的鄙視逃兵有些不近人情,但在軍中,如此想法隻能讚許不能修正。因此,陷陣主騎依著軍規常例對高雅下令:
“殺了。”
兩個士兵立刻上前抓住王琿,將其按倒在地。王琿大恐,奮力掙紮,怎奈陷陣營軍卒力大,雖是弄得形容狼狽,卻依舊無法掙脫。當他被迫一邊臉緊貼地麵時,一連串細微的震動連同其引起的聲音接連傳入他的耳朵。刹那間,他意識到這是自己活命的機會,遂奮力昂起頭大叫:
“將軍!將軍!有追兵!”
高雅並未因為這句話而停止他揮刀砍下去的動作。故而,當高順製止他時、他收勢不住,刀刃在王琿脖子上切開半指多深的口子,湧出來的鮮血頓時將後者頸項染上一抹濃厚的血色。
陷陣主騎看著這個險些被自己流出的血嚇暈過去的逃兵,皺了皺眉,問:
“你說‘追兵’?”
王琿終於意識到並未傷及要害,遂定下心,答道:
“稟將軍,小的沒別的本事,隻有這‘地聽’還算長處,所以在軍中充了個斥候,弓箭也是那時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