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白淒涼。原本稍稍有些暖意的風,忽然又變得冰寒刺骨。
就在掌燈時分,樊稠帶著殘軍逃入周至城,隨即下令禁閉城門,嚴加防守。其實樊稠覺得沒必要提高警戒,因為陷陣營不太可能渡河繼續追擊。但這數日來連續的挫敗令他對自己的判斷力極端缺乏自信,因此,手下一有人提出重新布防,他立刻便應允了。
六萬人,此刻卻隻剩下不到兩萬。算上留在大營的傷兵——他們是在郿塢之戰中受傷的——和看護他們人,也僅有兩萬三千之數。而其中七層以上是樊稠的舊部。也就是說,羌兵不足七千。樊稠才不信其它四萬多人全部戰死或者被俘,逃掉的才是大多數。
“鬼迷心竅啊……”對當日出兵毓琴山莊之事,樊稠隻能如此自嘲。他這六萬大軍,最後卻成就了陷陣營的威名。但身為將領,樊稠就算再情緒低落也不能顯露在外。另外,樊稠以齊英作戰驍勇、忠心可嘉,升其裨將軍,為自己左右手。而齊英也不負期望,重新歸攏軍心,並親自操練,總算讓他們恢複了幾分強兵模樣。
不日,從長安傳來聖旨,封樊稠為右將軍、萬年候,並請樊稠進京敘職。
“這賞的是哪門子的功勳?”
樊稠心中苦笑,卻也隻有接受。他當然知道所謂“聖旨”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把戲,就像他們的老主公董卓曾經做的一樣。因此,樊稠以為,進京敘職其實就是他們幾個將領會會麵,商量以後怎麼辦。於是,他將手中軍務交於齊英處理,自帶親衛去了長安。
事實確實與樊稠想的一樣。使者並沒有領他去拜覲皇宮裏的那位,而是將其帶到城外大營內。那裏,牛輔、郭汜、李傕、張濟等一幹老戰友早就備好酒席等著他了。
不過,樊稠卻覺著有點古怪。不說郭汜、李傕這倆人,連牛輔都絕口不提他這次戰敗之事。相反,還頻頻說起與皇甫嵩在郿塢那一戰。郭汜甚至說,若非萬年侯擊敗皇甫嵩,使得他們能夠前後夾擊呂布、最終將其迫走,他們這些人此刻隻怕沒可能如此逍遙地喝酒行樂。自然,免不了將最先攻入郿塢的齊英也大肆誇讚了一番。
聽同僚讚揚自己愛將,樊稠的心情不覺舒展了許多,忍不住在席間說了些齊英的往事,又贏得一片讚歎之聲。
“萬年侯得如此臂助,值得痛飲三杯!”
其實,就算郭汜不說,樊稠也要喝的。齊英雖不以武藝見長,但他做的那些行俠之事,隻要是良心沒壞的人,都會拍手稱快。
不多一會兒,樊稠也被幾位同僚勸得是心情舒暢,反而時不時勸別人的酒去了。
張濟在座眾西涼將軍中唯一保持沉默的。他看著三個同僚所作所為,心裏說不出的別扭。昔日主公在時,彼此不是處得挺好的嗎?怎麼才這麼一會兒功夫就……但想歸想,他卻也不敢說什麼,不提李傕和郭汜,單單牛輔手裏那七萬人馬就能把他的部隊撕碎了。可要他眼睜睜瞅著什麼事兒都不做,他又忍不下那個心,於是便起身走到樊稠跟前,說道:
“孫堅江東軍不可不防,某不便久留,告辭了。能在此見好友最後一麵,實在令人欣喜萬分啊!”
“最後”二字,張濟說得甚是緩慢,稍微清醒的人都能聽出其中隱意。可樊稠早已喝得迷迷糊糊的,聽到張濟的話,卻大著舌頭說:
“孫、孫堅算個屁?不許走!坐下……呃……坐下陪老樊再喝一杯!”
說罷,便要拉住張濟拚酒。旁邊郭汜樂嗬嗬地壓住樊稠,道:
“萬年侯不可因公廢私……啊,咳,不可因私廢公!驃騎將軍(張濟)回來也是敘職,前線戰事還是小心些好。”
牛輔更是厲視張濟,那眼神意思再清楚不過:你要再敢多說一個字,有你好看的!張濟畏懼牛輔等人強勢,暗歎口氣,告辭退席,帶親衛重回澠池,抵禦江東軍去了。
看著樊稠差不多了,牛輔假意擺出嚴肅麵孔,稱有大事需商議,率先讓自己親衛出帳。李傕、郭汜等人自然也照做。樊稠不疑有他,也揮手示意親衛退離。
是夜,齊英因長安來的使者而被值夜的親衛從睡夢中叫醒。看著使者帶來的調遣手令,齊英不由沉下臉來。他自然知道樊稠因近來屢次受挫情緒不佳,可是,將其麾下兩萬三千餘軍兵劃給牛輔,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左思右想,齊英覺得有必要征求一下其它將校的意思,最好能想個法子勸將軍收回成命。但他的親衛在城中轉了一圈回來報告說,軍侯以上的將校都接到來自長安的調令,與繼任者交接後早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