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含笑輕點了點頭,表示默認,“夫人穿著這輕紗雲錦必定姿容煥發,貴不可言。”瑤姬淡然一笑,沒有答我,隻是回到座位上,略一擺手,一陣雅樂響起,那兩位侍者便翩然起舞,跳起那嬌美柔和的綠腰舞。
雖戴著麵具,未見容貌,卻見二人身姿亭亭玉立,加上高強的武功底子,隻覺輕盈若飛,徐緩舒發,漸漸由緩至疾,舞在半空之中,若仙子下凡。
讚歎之餘,內心一放鬆,略轉目光,眼角餘光處忽覺好像有無數人正看著我。猛一轉頭,不由暗中倒抽了一口冷氣,原來我左邊的牆壁上大紫緞子不知何時被揭了去,竟貼了無數的麵具。
每一張麵具自然長得都不一樣,表現了不同的人物,顯然,似將作者的心理全體現在裝修風格上了。可是這種風格也夠嚇人的,哥特風格在其麵前變得非常無力,巴洛克風格無法體現其張揚的百分之一來。
在黔中的君家寨,家家戶戶農閑裏就喜歡拿後山的竹片子編些小玩意兒,或是挖些斷根做些根雕,有些高手比如龍道三兄弟的手藝,聞名鄰近山頭,有時候連隔壁山頭的少數民族頭人家都會親自派人到君家寨來訂購,但是,我在這裏看到的那些天人以及修羅們的巨像,還有石壁的壁畫、精美的石刻,以及眼前鬼斧神工的麵具,都表現了司馬家後人比君家寨人更驚人的藝術天分。
前世我有一個網絡寫手的朋友海包子曾經激動地告訴過我,偉大的藝術家的命運一般都很坎坷,因為隻有不幸的經曆才能催生出藝術家內心最深處的感觸和激情。
我現在深感到那話多多少少有點道理,這裏的每一幅麵具都是我兩世未見的精品,裏麵的麵容雖各有千秋,或喜悅,或痛苦,或扭曲,或痛斷肝腸,但每一個人物的表情皆詮釋得惟妙惟肖。
“這些陶麵具不知為何人所作?精美絕倫倒在其次,勝在神韻如此動人哪。”我不由出口問道:“莫非是夫人所作?”那瑤姬點了一下頭,微微一笑,“這裏暗無天日的,漫漫長夜……總歸要為自己找一些事做。”我又讚了幾句,假意盯著麵具看,希望能找到一些端倪,好盡早脫身。“你若喜歡,我可以教你,”她看著我的眼睛,飄忽地笑了一下,“反正以後也會用得著的。”燈火跳了一下,映著她詭譎的笑容,好像我麵前正坐著一個叵測的幽靈。我心中咯噔一下,要命了,莫非她要長期囚禁我於此嗎?我暗中咽了一口唾沫,幹巴巴地謝了一下她,她卻隻是淡笑著,轉眼又飲下一盞。
我再回看那些麵具,好避開她可怕的目光,心中毛了起來。裏麵有幾個人物原形我竟然認得:有一個應該是原青舞,滿是詭異邪惡而又放蕩的表情;還有一個竟然是段月容,不,應該是銅修羅,那揪心的痛苦都淋漓盡致地表現在這些麵具上了。
段月容曾經驕傲地對我炫耀,他的一位崇拜者,一位專寫“野史豔趣”的作者飄生曾經這樣癡癡寫道:“沒有一個人可以經得住段月容一個不經意的笑容,那風情,那魅力(省去自我吹捧五百字)”,當時我如是鄙夷地打破了他的自我陶醉:那飄生必是散光眼加五百度近視。
我想段月容定是聽懂了我的諷刺,因為答複我的是耳邊顫悠悠地釘著一支疾飛而來充滿殺氣的銀簪子。
可是我確信,更多的人將會經不起他痛苦的表情,因為我越看,心裏就越難受,不由自主地抓緊衣襟,低下頭去。
“看不下去了吧?”瑤姬搖晃著酒杯,淡然道,“我小時候第一次看到這個銅像,竟然難受得哭了起來,還喚爹爹救了這人。爹爹阿娘隻是笑我的天真。可是那時的阿蓮聽了,卻一把奪了鶴叔的斧子去砍那修羅身上的銅鏈子,那時候他連十歲都不到。”難怪那修羅左腕處的鐵鏈有一道淺淺的鑿痕——那時司馬蓮畢竟是個孩童,想是力氣不足。
不過,真難以想象,司馬蓮還有這位喜怒無常的瑤姬夫人,卻有如此純真的年代!
“那時候的阿蓮是多麼純良,我們都那麼恨可惡的原家,不讓我們看到那溫暖的陽光。小時候我總想快快長大,嫁給阿蓮,然後離開這黑暗潮濕的宮殿,可誰又知道,自從見到了他,阿蓮全變了。”瑤姬帶著一絲苦澀的笑容,將盅中美酒一口飲盡,有些酒液沿著她嘴角處輕流了下來。那雀兒便過去替她輕拂,她微擋,恍惚地看了我一陣,喃喃道:“靖如說,你身上有一塊叫紫殤的寶石,能讓人想起很多往事來。以前妖叔向我提過,我都沒有當
真,現在我可真信了。雀兒,你覺得亦是如此嗎?”靖如,怎麼又出來個靖如?靖如又是誰?那雀兒默默地點了一下頭。鶯兒也默不作聲地看著我。我不敢看瑤姬,怕她看到我目光中的思索,隻得移目過去,看到最高處我不覺傻了眼。有兩隻麵具長得一模一樣,神韻卻截然不同,左麵那隻神情高傲卻心事重重,右麵那隻則掛著詭異而深邃的笑容,竟然全是我公公——當今聖上的高仿真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