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有一家菜館。這家菜館的名字叫真味菜館。
真味菜館的經營者是德平叔,今年快60歲了。跟他一起的是他的第二個老婆,一個身材高大、四肢發達的壯女人。
每天清早,德平叔天沒亮就會到菜市場買菜,壯女人負責炒菜。由於價錢和味道還算可以,所以留住了不少食客。
德平叔是一個老實人,每天隻管幹活,菜館賺多賺少他從來不去過問。他也很好酒,每頓飯能給他喝上四兩白酒,他就心滿意足、別無他求了。
每天下班以後我都來真味菜館吃飯,一天兩頓。
開始的時候,德平叔和壯女人都覺得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天天來菜館吃飯,幾乎風雨不改。
有一次我還聽見壯女人在德平叔耳邊嘀咕,他是不是附近哪家菜館的人,專門來記住我們的菜色和價錢,我最害怕的是別的菜館也想炒我們的菜,那我們就等關門吧。德平叔當時的回答是,你又不是廚神,誰來偷學你炒的菜。
記得有過一段時間他們不太願意招待我。
其實這裏叫菜館還真的有點誇大,買菜、炒菜、招待食客以及結賬,全部都是兩個人的活,食客一旦超過了30人就擠不下了,我想叫快餐店還比較貼切,我喜歡這裏,隻不過喜歡它家一樣的味道罷了。
有一次菜館食客很多,德平叔實在忙不過來,我主動幫忙倒茶、端菜,壯女人盯著我的一舉一動,我很清楚她想的是什麼,所以每當有食客要結賬,我都會讓他到壯女人那裏。
那天忙完以後,德平叔對我說:“小夥子,今天很感謝你,我把工錢算給你吧。”
他剛說完,收銀台就傳來了響亮的算盤聲。
德平叔又說:“這樣吧,我看你天天來這裏吃飯,喜歡這裏的味道吧?找一天來跟我喝兩杯吧。”
我客氣地點了點頭。
德平叔說:“你怎麼天天來我們菜館吃飯,家不在這裏嗎?”
我說:“我就在附近一家公司上班,一個人住在公司的宿舍裏,懶得開鍋,所以天天來你們菜館。”
從那次以後,每逢菜館人多,我就會幫忙。到了周末,我會留在菜館跟德平叔和壯女人吃完飯再走。
一個星期五晚上,德平叔跟我說:“明天是周末,又是節日,你能早點過來幫忙嗎?”自那一刻起,在德平叔眼裏,我已不僅是菜館的一名食客了。
其實我就在附近的廣告設計公司上班。在設計院工作比較清閑,每天的工作時間大概是六個小時,隻是大腦比較累。
在工作崗位上,我安分守己。但是每當跟領導出去喝酒的時候,我就會變得很活躍。喝下兩杯酒,借著酒意,我會變得非常熱情。平時不敢拍的馬屁也會拍得“啪啪”響。偶爾看見領導喝的也差不多了,我還會和領導勾肩搭背、胡言亂語。不過很奇怪的是,每次領導出去喝酒總不會忘記叫上我。
每天晚上我都待在宿舍,宿舍就在公司旁邊。我和兩個同事住在一個三房一廳的宿舍裏,年紀比我大的那個叫老丁,我猜他的女朋友就住在離我們宿舍不遠的地方,幾乎每天晚上他都會在外麵吃飯,到了10點鍾左右才會回來,每天早上8點半準時出門。跟我年紀差不多的那個叫小吳,每天晚上要到11點半以後才回來,第二天早上差不多9點鍾才出門。
陽台就在我房間的旁邊,每天晚上小吳晾衣服的時候都會把我吵醒,不過我已經習慣了,很快又會再次進入睡眠狀態。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我做過兩年播音員。學生會的經費有限,沒有給廣播節目開通短信平台。為了引起更多同學對節目的關注,我們自己創造了一個與觀眾互動的短信平台,也就是通過一對一的短信交流產生即時互動。因此,我的手機號碼也在節目裏公開過。
幸好我不是什麼校草級的人物,無須像別的播音員那樣由於匿名曖昧短信太多而被迫更換手機號碼。幾年以後,大概也沒有幾個人記得有過我這樣一個校園播音員了。唯獨芠菁一直和我保持聯係。
每天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會習慣性地打開手機的收件箱,看看有沒有芠菁的短信息。
今天從真味菜館回來,芠菁給我發來了短信息——今天你的心情好點了嗎?
我回複說,變好的加速度很大,可惜速度依然很慢。
芠菁說,那我給你介紹一道菜吧,叫“七彩豆腐煲”。材料有豆腐、豌豆、甜玉米粒、胡蘿卜和薑,一起放進鍋裏炒,豆腐要最後放進去。
我回複說,那功效又是什麼呢?
芠菁說,豆類具有較高營養價值,不含膽固醇,豆腐為天然補鈣食品,利於保持心情平和,避免到外麵惹是生非,具有清火功效,更可預防夜間抽筋。
這就是芠菁的“開心菜譜”,每當我不開心的時候,芠菁就會把“開心菜譜”的菜色介紹給我。這道“七彩豆腐煲”色彩斑斕,相信看見了會讓人心情舒暢,可惜我從來不會自己煮菜吃,沒有一次真正嚐試過“開心菜譜”的味道。
放下手機,我把頭埋進被窩裏。
我想起了琳斐。琳斐是以前跟我一起過三年的女朋友,每當想起她,我的心情就難以平複。從真味菜館到宿舍的路上有一家婚紗店,每次路過我都會試圖去尋找一套純白色的短裙婚紗,因為這是琳斐夢想中的婚紗,她曾經跟我約定穿著這樣一套婚紗一起走進教堂。
小勇比我早一年進公司,公司領導讓我跟他先學點兒東西。
又是一個周末。今天真味菜館的生意特別好,有五六個人還站在外麵等空位。德平叔真摯的笑容洋溢在臉上,總會給人一種樸質的感覺。
真味菜館的空間不大,裏麵也就擺著五六張六人圓桌。來這裏吃飯的沒有一個是有錢人,很多都是建築工人,也有像我一樣住在附近的單身漢。雖然菜館裏位置不多,但是來吃飯的人都很自覺,吃完就會走,把位置讓給等著吃飯的人。大家都把這裏當成是飯堂,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功勞是屬於德平叔的,他寧願賺少一點,也要買好一點的菜,菜買回來以後一定會洗得幹幹淨淨,店裏保持清潔衛生。
忙完以後,按照慣例,我留在菜館吃飯。壯女人很快吃完了就到外麵去了,隻剩下我和德平叔兩個人在喝酒。
德平叔跟我說:“小夥子,我聽你是本地口音,家離這裏不遠吧,怎麼好像不見你回家呢?其實我真不好意思讓你周末也來菜館幫忙,我給你工錢你又不要。”
我說:“能到這裏來免費吃一頓我已經賺不少了。我父母比較忙,他們平時很少在家,我們隻用電郵聯絡。”
德平叔笑著說:“我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快30歲了,女兒大學畢業以後出來工作還不到兩年。兩個都在和我鬧別扭,就是因為當年我娶了第二個女人,就是現在那女人。她也有兩個兒子,也很少回來找她。”
我說:“那你以前的老婆呢?”
德平叔說:“差不多20年前就不在了,是絕症。”
我心裏感覺到一陣莫明的痛楚。
我說:“德平叔,真不好意思。”
德平叔還是笑了笑。
走出真味菜館,我慢慢地走回宿舍。
德平叔活在這樣一個破碎的家庭裏,壓力可真不小,但他每天依然能夠保持著親切的笑容。相信隻要他的兒子和女兒多回去看他,他會倍感開心。
畢業以後我也很少回家。我父母都在一家軟件開發公司裏工作,他們的思維方式比起同齡人起碼要先進20年。從小到大,他們都很少管我的事情。小學時代,回到家裏要背誦課文,然後再讓家長簽名確認,沒有一次不是我自己簽的名。到了中學時代,他們也沒有出席過我們班上的家長會,每次班主任都會無奈地把那番準備要跟我父母講的話跟我講一遍。漸漸地,我發現自己跟他們的思維方式開始有了很大的差異。
記得上一次看見他們的時候也是不歡而散的。他們說,希望我可以早點生孩子,但不要太早結婚。他們的理論根據是年輕的父親生下來的孩子比較聰明,但婚後的男人在事業上卻缺乏衝勁。我說,這樣子不是矛盾的嗎?他們說,可以先生個孩子,以後再結婚,這是為了下一代好。當時,我大發雷霆了。我說,你們上一代人就是隻顧著為下一代好,為什麼不會顧及我們這一代人的感受呢?說完我就怒氣衝衝地走出了家門。
平時我幾乎不回家,甚至不與他們通電話。他們也經常因為工作需要到外國出差。因此,我跟他們隻會用電郵聯絡,交流非常少。
我躺在床上,想著德平叔說的話,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的孩子在埋怨自己的父親,那他們的父親又可以去埋怨誰呢?他隻能埋怨命運。究竟是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愛自己的孩子呢?會有例外嗎?
我打開手機的收件箱,沒有新的短信息。
我主動找芠菁,因為我的心情確實不太好。
你今天很忙嗎?
芠菁很快就給我回複了:“不該現在去忙的事情我已經放到一邊去了,看來你的心情不錯,還會主動給我短信息”。
我說,恰恰相反,現在我又想你的“開心菜譜”了,它能治療我煩躁的心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