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駝背男人(1 / 2)

乍一看,這個擺攤兒擦皮鞋的駝背男人並無特別之處。但在這路燈昏黃不接,月光卻分外明亮的夜色下,總覺得有些奇怪。我忍不住自言自語道:“天都黑了,他怎麼還不收攤回家?這是在郊區又不是市區,哪裏還會有那麼多路人找他擦鞋?”就聽雪仙歎了口氣:“真是個多事之秋。”我笑著糾正道:“現在可不是秋天,而是春天,應該說是多事之春。哎?對了,幹嘛要說是多事之秋?又幹嘛要歎氣?”雪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個駝背男人,對我說:“過去看看就知道了。”“嗯。”我應了一聲,看了下腳上那布滿灰塵的鞋,道:“剛好我的鞋髒了,讓他給我擦擦。”當我們走到他麵前時,心下已然明了。我不動聲色地坐在擦鞋攤前的折疊椅上,對駝背男人說:“我的鞋髒了,幫我擦一下吧。”駝背男人用毫無溫度近乎於嘶啞的聲音,緩緩道:“好的。”接著,他拿起擦鞋布仔細地給我擦著皮鞋。但他的動作,卻十分緩慢而僵硬。我仔細地打量著這個男人,在路燈和月光的互應下,他的臉顯得格外慘白,灰白相間的頭發配上他那佝僂消瘦的形體,顯得格外滄桑。我向他問道:“天黑了,郊區的路上沒什麼太多行人,怎麼不早些收攤回家?”他沒有抬頭看我,也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而是用低沉無溫度的聲音,緩慢地說道:“我兒子病了,需要用很多錢,我得攢錢給他治病。”我道:“可這擦鞋的活,隻有白天才有顧客,晚上行人很少,更少有人還會在晚上擦鞋。”他道:“沒關係,雖然晚上少有人擦鞋,但也還是有人的。我有的是時間慢慢等,可我兒子的病沒時間等啊!”“你兒子得了什麼病?”雪仙問道。駝背男人抬起頭,死魚般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雪仙,麵無表情,一字一頓道:“尿、毒、症。”我驚訝道:“尿毒症?”男人低下頭,繼續為我擦鞋。我看向雪仙,她看著駝背男人,眼神格外清明,卻又帶著一絲憐憫。我對她道:“難怪剛才你會歎息感慨。”雪仙輕輕應了一聲:“嗯。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已經察覺。人在做天在看,這種積功果陰德之事,對你的修行有很大幫助。”我點了下頭,便對駝背男人說:“尿毒症最好的治療方法是換腎,你兒子他……”他依舊沒有看我,也沒停下擦鞋的動作,緩慢道:“換了,我的一個腎換給了他。起初還挺好,但後來發生了慢性排異反應,發炎了。他現在還需要一大筆昂貴的治療費,但我已經把家裏能賣的都賣了,再也沒錢為他治病了。我做完換腎手術沒多久,不能幹重活,隻能靠著擦皮鞋外帶向路過的好心人討些錢。”我道:“這樣純屬杯水車薪呐!你幹嘛不向社會求助?”駝背男人停下動作,抬頭望著我,眼裏滿是絕望,“求助了,社會上的好心人給我們捐了一大筆愛心款。在與我兒子換腎成功後,還剩了不少錢。可是……就在我與兒子做換腎手術的第二天,孩子的母親讓護士轉交給我一張紙條,上麵隻寫了三個字‘對不起’。然後,就帶著剩餘的愛心捐款……離家出走了。還剩下三十多萬啊,就這麼被那個狠心的女人狠心的母親……帶走了。”我震驚了,深吸了口氣,看向雪仙,“天下居然還有這麼狠心的母親,明知自己兒子性命垂危,那些可都是兒子的救命錢。她這麼做,無異於親手害死自己的兒子呀。都說虎毒不食子,這位母親的心卻如此狠毒。”雪仙冷冷哼了一聲:“這個女人,根本不配為人妻、為人母。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有沒有找過?”駝背男人僵硬地晃了下腦袋,“找過,沒找到,也不知她去了哪裏。我還在電視、電台、報紙上,登過尋人啟事,但都沒有半點兒消息。孩兒他媽,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我和雪仙對視一眼,皆是搖頭不語。此時,我的皮鞋已經被他擦得烏黑鋥亮。我掏出錢包,下意識地問了句:“多少錢?”他緩慢地收起擦鞋工具,僵硬地抬起右手,伸出兩根手指,低沉道:“兩元。”我當即掏出一百元遞給他,說了句:“不用找了。”他猶豫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錢,最後看著我,說:“這算是擦鞋的錢,還是施舍的錢?”我不解地問道:“有區別嗎?”他微微地點了下頭:“如果算擦鞋的錢,我今天沒擦幾雙鞋,好心路人施舍的錢也不多,找不開。如果算施舍的錢,請把你的名字告訴我。等將來我兒子的病治好了,掙上錢了,我會和兒子一起向社會找尋你們這些曾幫過我的好心人,並挨個把錢還上。”說著,他從擦鞋的工具箱內拿出一本用透明塑膠書皮包的很好,卻有些髒的記事本。那記事本上還別著一支很小很細的圓珠筆。他翻開記事本,抬頭對我道:“請把你的名字告訴我,要是不願說真名,報個假名或者什麼綽號都行。”“能把記事本給我看看嗎?”我不等他同意,便迅速從他手中奪去記事本,對他道:“抱歉!沒別的意思,我隻是想看看。”我看著已經攤開的那一頁上寫著:X年X月X日,夾克衫、男、劉兵,施舍100元。X年X月X日,藍色羽絨服、女、黃琴、學生、施舍10元。X年X月X日,不願透露姓名的警察,男、警號:XXXXXX,施舍200元。X年X月X日,不願透露姓名的孕婦、施舍500元,願這好心的孕婦,母子平安,一家安康!我再接著往前翻,全是諸如此類的記錄……我合上記事本,還給他,忍不住問道:“你兒子多大了?”他道:“十六歲了,眼看著就是大小夥子了。”我又問:“你妻子的事,他知道嗎?”他道:“我怕他承受不住,會使病情惡化,聯合醫生一起瞞著他。”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心裏就像是堵了塊兒巨石般,無比沉重。我側頭看向雪仙,她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很不忍心,我也不忍心。但該做的事,必須要做。”